皇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
太后积压多年的怒火与不满在此刻彻底爆发,“当年你在东宫,生下承儿和宁安后,那是副什么光景!神思恍惚,郁郁寡欢,甚至……甚至有过好几次自戕!你可知妃嫔自戕是什么罪名!又有哪家的太子妃是你这般样子!你以为皇帝当年将那些宫人暗地里都处置了,就瞒天过海了?哀家什么不知道,是哀家念你生育嫡子嫡女不易,体恤你,才诸多包容!”
她一步步逼近皇后,字字诛心:
“你身子不好,照顾不了两个孩子,皇帝当时体恤你,提议将宁安交给当时一位性子温和的侧妃暂行照料,你死活不允!哀家理解,没有那个母亲会想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妾室抚养。所以哀家即便当时宫务缠身,也来跟你商量,把宁安抱过去亲自照料。反倒是你,自己抱着宁安,却把允承……把才那么小的允承,送到哀家跟前,跪在地上万般恳求!”
太后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讥诮与心痛:
“你打得什么算盘,哀家一清二楚!承儿是先帝的嫡长孙,养在哀家身边,身份只会更加贵重,先皇也能时常见到,更有利于巩固他的地位,是不是?!即便是如此,哀家也只当你是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那几年,承儿虽养在哀家这儿,可心里念着的还是你这个母后!每次跟你请安回来,总会满心欢喜跟哀家念叨半天又从你那里吃了什么,跟宁安玩了什么。后来,你身子大好了,哀家本想把承儿送回去,让你们母子团聚,可你呢?你又怀了允衍!自那以后,他便再也不提回到你身边,性子也越发变得沉默寡言。你们母子,也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哀家这些年,一直宽慰允承,告诉他,他父皇母后并非不疼他,只是……只是他母后当年身子不好,他又是嫡长子,所以对他才严厉、冷淡了些。”
太后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可你呢?皇后!你就是这么疼他的?把他往那刀山火海里推?!你让哀家如何再自圆其说?!你让承儿心中作何感想?!”
这一番如同惊雷般的话语,将过往的隐秘与算计赤裸裸地揭开。
皇后浑身颤斗,几乎无法跪稳,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因产后郁症而混沌痛苦的岁月,以及那些夹杂着母性与政治考量的复杂决择,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愧疚与无力感几乎让她窒息。
景隆帝见状,想开口为皇后分辩几句:“母后,此事是朕……”
“你给哀家闭嘴!”
太后猛地转向景隆帝,厉声斥道,“若非你耳根子软,听了她的话,岂会做出如此糊涂的决定!你们……你们都给哀家出去!哀家不想看到你们!从今日起,晨昏定省也免了,不必再来!”
景隆帝与皇后被太后毫不留情地赶出了慈明殿。
站在殿外冰冷的石阶上,帝后二人一个满面无奈,一个脸色惨白,心中皆是沉重无比。
看着皇后江琼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侧脸,景隆帝心中一阵揪紧,想伸手拉过她,温言宽慰几句。
“琼儿……”他刚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
皇后却微微侧身,避开了他欲搀扶的手,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陛下,臣妾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说完,不等景隆帝回应,她便挺直了背脊,扶着贴身女官冬梅的手,一步步朝着凤仪宫的方向走去。
那背影,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单薄,也格外决绝。
景隆帝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头紧锁,深深叹了口气。
凤仪宫内,一片死寂。
冬梅挥退了其他宫人,只自己在旁服侍。
皇后自从慈明殿回来路上,便一言不发。
她缓缓走到窗边的软榻旁,却没有立刻坐下,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石榴花,眼神空洞,仿佛通过那灼灼的红,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旧时光。
她就那样站着,许久,许久。
直到双腿传来酸麻之感,她才仿佛惊醒般,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娘娘!”冬梅急忙上前扶住她,触手只觉一片冰凉。
皇后借着她的力道,慢慢坐到榻上,依旧沉默不语。
“娘娘,您……您别把太后娘娘的话太过放在心上,太后她也是心疼大殿下,一时气急……”冬梅小心翼翼地劝慰,声音里满是担忧。
刚刚太后虽挥退了其他宫人,但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陛下身边的钱喜还有冬梅三人,却守在殿门口,将太后的怒斥听了个清清楚楚。
皇后缓缓摇了摇头,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弧度:
“本宫没事。”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象一阵风,“只是……有些累了,想歇一歇。”
冬梅看着她强撑的模样,心中酸楚难言,却也不敢再多问,只得轻声应道:
“是,奴婢服侍您歇下。”
服侍皇后躺下,为她掖好被角,冬梅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守着。
听着内间没有一丝动静,冬梅的心也久久无法平静,她知道,皇后没有睡。
她是江家的家生奴才,自小服侍江琼,情谊非常。
江琼从江家嫡长女到太子妃,再到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一路的辛酸与无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作为江家精心教养的明珠,江琼才情容貌俱是顶尖,若能嫁入寻常公侯之家,或许能与夫君举案齐眉,安稳一生。
可当年江家那样的门第,军中威望犹在,朝中声势甚高,哪户人家敢娶?
诸多王爷、皇子倒是有意结亲,先帝又岂会允许。
羡煞世人的忠勇侯府嫡长女,实则除了嫁给当朝太子,进入这深宫后院,她根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