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汴京城外,旌旗猎猎,五万大军已集结完毕,只待明日黎明,便要开拔北上,直指雁门关。
这半个月来,朝堂后宫因大皇子赵允承随军之事争执不休。
最终,在皇后江琼亲自前往勤政殿,与景隆帝闭门长谈一个时辰后,皇帝终于松口,下旨允准。
临行前夜,凤仪宫内灯火通明。赵允承被传召而来。
踏入殿内,他发现不仅母后在,妹妹宁安和年仅七岁的五弟赵允衍也在。
皇后看着一身利落劲装、已初具英武之气的长子,心中百感交集。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尽量维持着平日的端庄,细细叮嘱:
“此去北疆,山高路远,气候苦寒,定要添衣保暖,切莫感染风寒。军中不比宫里,饮食起居多有不便,要学会忍耐……万事皆以自身安危为重,绝不可逞强,一切听从靖远伯安排,可知?”
她说着,示意宫人抬上几个箱笼,“这些是御寒的衣物、常用的药材,还有一些你平日爱吃的点心……都带上。”
她的关怀细致入微,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消除的客气,仿佛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仪式。
赵允承躬身应下:“儿臣谨记母后教悔,劳母后费心。”
态度躬敬,却无多少亲昵。
一旁的宁安公主早已眼圈泛红,她与赵允承是双生,感情最为深厚。
她上前拉住兄长的衣袖,声音带着哽咽:
“皇兄,再过些时日便是我们的生辰了,今年……今年却不能一起过了。”
她仰起小脸,带着一丝骄纵与不舍,“明年……明年我便要及笄了!你答应我,无论如何,定要在我及笄礼前赶回来!你若不在,我那及笄礼还有什么趣味!”
看着妹妹泫然欲泣的模样,赵允承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柔和。
他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顶,承诺道:
“好,皇兄答应你,一定尽力赶回来,亲眼看着我们宁安行及笄礼,我们再一起过生辰。”
这时,乖巧站在一旁的五皇子赵允衍也怯生生地开口,语气却十分认真:
“皇兄,你要小心,早点平安回来。”
他仰望着这个似乎总是有些疏离的兄长,至少目前眼中还是纯粹的孺慕。
赵允承看着这个自出生起便几乎独占了父皇母后更多宠爱的幼弟,心情复杂。
他沉默一瞬,最终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气是难得的温和:
“恩。皇兄不在,你要好好读书,听父皇母后的话。”
次日清晨,旭日初升,汴京北门外,大军肃立,杀气盈野。
靖远伯卫骋端坐于骏马之上,等待吉时。
一身银亮轻甲、披着玄色斗篷的赵允承立于其身侧,面容虽稚嫩,眼神却已透出坚毅。
江琰策马而来,穿过送行的人群,径直来到赵允承面前。
他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个以乌檀木盒盛放的物事,递了过去。
赵允承接过,打开木盒,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副打造得极为精巧的玄铁面具。
面具造型古朴,只露出双眼和口鼻部位,边缘打磨得光滑,触手冰凉。
“五舅舅,这是?” 赵允承有些疑惑。
江琰看着他,目光深沉,低声道:“殿下,这面具乃玄铁所制,坚固异常。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流矢难防。臣别无他物可赠,唯此面具,希望殿下每次上战场时,务必记得戴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郑重,“殿下记住,伤到哪里,都绝不能伤到脸面,更不能残。”
赵允承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江琰的深意。
他握紧了冰凉的面具,重重颔首:“允承明白,多谢五舅舅!”
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也请五舅舅回府后帮允承给外祖父和外祖母带句话,请他们二老不要太过担忧,允承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早日归来。”
江琰点点头,“殿下保重。”又拍了拍他的臂甲,不再多言,退至一旁。
吉时到,号角长鸣,大军如同苏醒的巨龙,缓缓开动,向着北方迤逦而行。
赵允承最后回望了一眼巍峨的汴京城墙,决然转身,导入了铁流之中。
望着逐渐远去的烟尘,江琰默立良久。
他身后的江石,望着军队远去的方向,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渴望与激动,不自觉地上前了半步。
江琰没有回头,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淡淡开口:“想去?”
江石猛地回神,垂下头,瓮声瓮气地回道:“公子,我……没有……”
“你才多大?”江琰转过身,看着这个力气异于常人、被自己捡回来的少年。
“战场不是凭一身力气就能活下来的地方。你看大皇子,他身边明面上就有靖远伯和数不清的亲卫,你可知暗地里……陛下和娘娘又安排了多少死士随行保护?即便这样,也是凶险万分,谁也不敢保证他能平安归来。那是千军万马的绞杀场,个人勇武,微不足道。没人会象在府里一样,时刻看顾着你。”
江石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松开了,低声道:“是,江石明白。”
与此同时,汴京城内,一座临湖的幽静宅邸中。
一名身着素色锦袍的男子凭栏而立,望着满湖初绽的荷花,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身后阴影中,跪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
“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男子轻声低语,仿佛在欣赏美景,“疆场之上,兵凶战危,若真出什么意外,也实属正常……告诉北边的人,若能做成,不,哪怕伤到他几分,本也是大功一件。”
然而皇宫的慈明殿内,此刻却是一片狼借。
一个上好的钧窑茶盏在景隆帝脚边摔得粉碎,茶水溅湿了他的龙袍下摆。
太后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景隆帝和跪在一旁的皇后江琼,声音因愤怒而颤斗:
“好!好得很!你们……你们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竟真允了他去那等虎狼之地!皇帝,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还有你,皇后!”
太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狠狠剐在皇后身上。
“哀家原本以为,你当年费尽心思把允承送到哀家跟前,是为他计的深远,又因为他不在你身边长大,所以这些年不懂如何与承儿亲近。没想到……没想到你竟是真不把他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