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官翰林院编修后,按大宋朝惯例,新科进士有四个月的恩假。
谓之“荣荫假”,以供其衣锦还乡、祭告先祖,并处理各项私务,而后再赴衙门入职。
江琰本就是京官子弟,这“还乡”一节自是省了,但这难得的闲遐,却让忠勇侯府迎来了另一番忙碌与喜庆。
府中上下皆知,这三个月的假期,有两桩大事要办:一是广邀宾朋,举办庆贺五公子高中的盛宴;二是紧锣密鼓地筹备他与苏家小姐苏晚意的婚礼,婚期就这一个月了。
一时间,忠勇侯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管家与管事嬷嬷们脚不沾地。
周氏带着两个儿媳亲自坐镇,指挥若定,既要拟定宴客名单,斟酌菜式,布置园子,又要过问婚礼的进程,忙得不可开交。
一旁帮着打理的二儿媳钱氏突然出声:“母亲,要我说,咱今儿个忙成这样,可都赖您。”
周氏抿了一口茶看她,“那我倒要听听,你如何怪的我身上。”
钱氏笑着道:
“早在五弟殿试时,我就跟母亲说过提早准备着才好,到时候高中宴请与五弟婚礼挨得近,可有的忙。
偏偏母亲不信我的话,说五弟会试考了第六,殿试估计也差不多,又不是一甲,没必要大摆宴席,只请一些亲戚摆上两桌便好,然后专心准备成亲宴,并不匆忙。
现在可好,这些丫鬟婆子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母亲自己说说,这事儿不怪母亲,难不成怪五弟太有出息,偏偏又让咱们家出了个探花郎不成?”
周氏笑着对秦氏道:“你瞧瞧这茵丫头,她一张嘴,尽是挑别人的理。
秦氏也笑着接话打趣,“就是,要我说就应该怪五弟,殿试前好歹跟咱们说一声他要中探花,也不至于咱们如今这么匆忙,这事怎么也怪不得到母亲身上。”
一旁的李氏也跟着笑。
昨日上午,她跟着夫君江珂,带着自己的儿子世怀,还有江琮、江璇兄妹,刚从苏州抵达汴京。
江尚儒公务繁忙脱不开身,王氏也不能丢下他前来,便交代了江珂夫妇前来,这段时间府中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也帮衬着周氏打理打理。
或许是因着自家是二房,而她夫君又是庶子,娘家门第也低,她平时话并不多。
“好啊,老四家的,你看看你两个嫂子,一唱一和的净打趣我。好!都是我的错,那等忙完你五弟的婚礼,府中所有院子里的下人,再奖励两个月的月例银子,你们说可好?”
“还是母亲体恤。”钱氏恭维道,转而又对忙碌的一众人朗声道:“大家伙儿都听到了吗,等忙完咱们五公子的婚事,所有院儿里的人,奖励两个月的月银。”
众人面上一喜,“多谢夫人”,干的更起劲了。
长子江瑾去后,侯府已许久未曾如此热闹地操办过喜事了。
这一日,忠勇侯府大宴宾客。
府邸中门大开,张灯结彩。
京中勋贵、文武官员及其家眷,但凡是与江家有些交情的,几乎悉数到场。
一来是庆贺江琰高中探花、授官翰林,二来,谁不知江家圣眷正浓,皇后稳坐中宫,两位嫡皇子聪慧健康,江尚绪身居礼部,如今三子又如此争气,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自然人人争相结交。
男宾们由江尚绪、江瑞兄弟三人在前厅接待。
江琰身着一身簇新的锦衣,应对往来宾客,举止得体,言谈有度,既不失新科进士的锐气,又带着翰林官的清雅,引得众人纷纷称赞“虎父无犬子”、“江氏家风清正”。
后花园内,更是珠环翠绕,莺声燕语。
周氏带着三个儿媳与江玥招待诸位女眷。
江玥如今身份不同,身为太后义女、御封县主,引得不少夫人暗自打量,心中惋惜其曾所嫁非人,又赞叹其如今苦尽甘来。
当然,更多是想着能否可以跟江家结亲,毕竟脑子如同张家这般的,少有。
宴会间,丝竹悦耳,觥筹交错。
吏部尚书陈立渊拍着江尚绪的肩膀,连声道贺:
“江师弟,恭喜啊!琰哥儿如今是探花郎,又入了翰林,前途不可限量!再过月馀迎娶苏家小姐,更是双喜临门!”
工部侍郎王继铭也上前来连声恭贺,他儿子可是也中了二甲五十六名,实在是多亏了江琰当日赠药之恩啊!
江尚绪虽努力维持着平日的持重,但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和眼角的细纹,终究泄露了他内心的快慰。
他看着在宾客间周旋自如的次子与三子,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家族未来的栋梁正在拙壮成长,那颗因长子早逝而沉寂多年的心,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正当气氛融洽之际,随即有管事匆匆来报,声音带着激动与紧张:“老爷,大皇子与大公主两位殿下驾到,亲来为五公子道贺!”
江尚绪连忙领着一众男宾客起身迎候。
只见身着杏黄皇子常服的赵允承,在内侍和护卫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大公主已有人引入内院。
赵允承径直走到江尚绪面前,笑容和煦:
“外祖父。我奉母后之命,特来恭贺五舅舅高中探花,授官翰林。母后说,舅舅科举不易,望其日后勤勉当差,不负君恩。”
江尚绪连忙代子谢恩。
大皇子的到来,将宴会的荣耀推向了顶峰。
宴会之后的府邸,没安静两日,便又投入到婚礼的紧张筹备中。
江琰虽不必亲自处理琐事,但也需配合试穿婚服,确认流程,还要与苏家那边沟通细节。
这一日,他刚从外面核对完婚礼当日仪仗回来,在廊下遇见母亲周氏。
周氏拉着他,细细端详了片刻,替他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襟,柔声道:
“累了吧?再过些时日,成了家,就是真正的大人了。晚意那孩子是个好的,温婉贤淑,与你正相配。那日游街,她抛给你的荷包,娘都看见了。” 说着,眼中带着打趣的笑意。
江琰耳根微热,难得地露出一丝属于这个年纪的赧然:“让母亲见笑了。”
“这有什么,”周氏笑道,“少年夫妻,情投意合,是再好不过的福分。你父亲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极满意的。你这几日若有空,也多去苏府走动走动,莫要冷落了人家姑娘。”
“是,儿子晓得。”江琰点头应下。想到苏晚意那日酒楼窗后的笑魇,心中也不由得一暖。
仕途的起点已然铺就,人生的另一段重要旅程也即将开启,一种沉甸甸的、却又充满期待的责任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夜幕降临,江琰在自己的书房内,翻阅着翰林院前辈的一些着述笔记,为日后入职做准备。
窗外,府中下人还在为婚礼事宜做着最后的清点,隐约传来的忙碌声响,与眼前的宁静书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安定而充满希望的画卷。
只待佳期至,洞房花烛时。
这人生至乐,他即将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