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街之后,便是由皇帝赐宴、于礼部主办的 “琼林宴” 。
宴设琼林苑内,百花盛开,春意盎然。
新科进士们按名次落座,内阁大臣、六部九卿等高官皆来赴宴,以示朝廷对人才的礼遇。
景隆帝亲临宴会,勉励众进士“抵砺名节,忠君报国”。
御酒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作为探花,江琰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不断有同科前来敬酒,言辞间多是钦佩与结交之意。
就连一些前来观礼的官员,也对他颔首示意,态度和善。
席间,景隆帝的目光数次掠过江琰,见他举止得体,谈吐不凡,与同科相处融洽,眼中赞赏之意更浓。
那日金殿上的锋芒与此刻宴席间的温润,在此子身上竟融合得如此自然。
宴会直至日暮方休。
江琰虽被灌了不少酒,但神智依旧清明。
走出琼林苑,晚风拂面,他望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心中豪情与感慨交织。
多年苦读,殿试争锋,朝堂风波……这一切,最终都化为了今日这实实在在的荣耀与崭新的起点。
琼林宴的喧嚣与荣耀过后,真正的实务即将开始。
传胪后第三日,所有新科进士再度齐聚宫门,此次并非为了庆典,而是等待关乎他们仕途起点的 “馆选” 或直接授官。
太和殿广场上,气氛与传胪时相比,少了几分激动,多了几分紧张与期盼。
官员的品秩、去向,在此一举。
景隆帝升座,由内阁首辅沉知鹤出列,朗声宣布授官旨意:
“一甲进士,依制授职!”
“状元郑茂远,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榜眼冯子敬,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旨意至此,微微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位风姿绝世的探花郎。
经历了之前的种种风波,陛下会如何安排他?
只听沉知鹤清淅宣告:
“探花江琰,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一甲三人直入翰林,乃是国朝定制,像征着“储相”的起点,清贵无比。
即便江琰此前有当街伤人之举,但陛下显然并未因此动摇对其才学的认可。
当然,也没有因为皇后胞弟、国舅爷的身份给予其他殊荣。
这本身也是一种无声的态度。
江琰面色沉静,出列谢恩:“臣,江琰,领旨谢恩!必当恪尽职守,不负陛下隆恩!”
授官仪式结束后,新科进士们便各奔前程。
江琰正与几位同年寒喧,一名内侍却悄然来到他身边,低声道:
“国舅爷,陛下在勤政殿召见,请随咱家来。”
江琰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
他整了整刚刚换上的七品官服,沉声道:
“有劳公公引路。”
踏入勤政殿,一股混合著墨香与淡淡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此处不似太和殿那般威压逼人,景隆帝已换下朝会时的沉重衮冕,只着一袭玄色常服,正立于御案前,手持朱笔批阅奏章。
午后的阳光通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勾勒出沉稳的轮廓。
“臣,翰林院编修江琰,参见陛下。”
江琰依礼参拜,声音在静谧的暖阁中格外清淅。
景隆帝并未立刻抬头,直至批完手中那一本,方搁下朱笔,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平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
“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谢陛下。”江琰起身,垂手恭立。
景隆帝踱步至他面前,打量着他这一身崭新的官服,微微颔首:
“恩,这身官服穿着,倒是有几分模样了。比之前在金殿上与人争得面红耳赤时,稳重了不少。”
这话带着几分调侃,江琰脸上微赧,忙道:
“臣当日年轻气盛,行事过激,幸得陛下包容。”
“年轻气盛未必是坏事,若无机锋锐气,反倒不美。”
景隆帝摆摆手,转身走向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的一株苍松,话锋却是一转,“今日叫你来,一是看看朕亲点的探花郎授官之后是何光景。这二嘛……”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
“前日,允承的师傅呈上他的习作,论及‘刑赏之道’,其文虽略显稚嫩,然已初具格局。还有允衍,也是个灵俐的,如今七岁,正是闹腾又好奇的年纪。”
景隆帝没有看江琰,仿佛在自言自语,但每一个字都清淅地落入江琰耳中:
“翰林院清贵,修书撰史,关乎国朝文脉。然,函养气度,明辨是非,知晓民生之艰,方是真正的立身之本,亦是……辅弼之基。”
江琰心头剧震。陛下这番话,看似在说皇子教育,实则意有所指!
大皇子与五皇子皆为皇后所出的嫡子,陛下在此刻提及,并强调“辅弼之基”,这什么意思?
这是在为他指明未来在翰林院乃至整个仕途的努力方向——不仅仅是做一个文采斐然的词臣,更要成为一个能经世致用、未来有能力辅佐储君的重臣?
“臣,谨记陛下教悔!”
江琰深深一揖,语气郑重,“臣定当在翰林院潜心学问,格物致知,更会时时自省,抵砺品行,不负陛下期许,亦不负……皇后娘娘与两位殿下的福祉。”
他听懂了,但不会信。
帝王心思,千转百回,现在皇子年纪尚幼,景隆帝自然能说这种话。
徜若再过十几年,当诸位皇子年长,陛下年迈,谁知又会如何光景,会不会因为互相猜忌,弄得君臣不象君臣,父子不象父子。
但景隆帝话已至此,江琰也不得不给出态度,身为皇后与两位皇子的母族,他没有必要装傻。
景隆帝这才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你能明白就好。江琰,你与旁人不同。你既是朕钦点的探花,是国之储才,亦是朕的妻弟,是皇子的亲舅。朕对你,期望自然更高一些。前些年,你行事荒诞,所幸及时醒悟,勤勉苦读,不负江家门楣。前番张家之事,你处置得虽有遐疵,但朕欣赏你的担当与锐气。望你入了翰林,能将这份锐气,内化为洞察时弊的智慧,将那份担当,升华为匡扶社稷的襟怀。”
“是!臣定当竭尽全力,肝脑涂地!”
江琰再次躬身。
“好了,去吧。好生当值,你毕竟与其他官员身份不同,若有事,可随时递牌子求见。”
景隆帝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常。
“臣,告退。”
退出勤政殿,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江琰却感觉心潮依旧澎湃。
他知道,从踏入官场的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已与国运,与那两位嫡皇子的未来,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