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江尚绪对周氏道:
“苏家已至京城多日,我此前一直锁院,未能拜会,实在于礼有亏。明日,你我便备上礼物,亲往苏府拜访。”
次日,江尚绪与周氏盛装出行,前往苏府在京宅邸。
苏家亦是早有准备,中门大开,苏仲平与夫人郑氏,以及苏文轩夫妇皆在门前相迎。
这并非是苏仲平与江尚绪第一次见面,之前来京办事时,也曾上江府拜访过。
但却是正式定亲后,两个亲家的首次会面,自是跟以往不一样。
苏仲平今日更是努力显出稳重之态,拱手道:“江侯爷,江夫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进!”
江尚绪比苏仲平大了几岁,也回礼道:“仲平,弟妹。此前公务缠身,未能及时拜会,还望海函。
“侯爷说的哪里话,会试刚过,我们也是知晓的。”
见他这般,江尚绪佯装不悦,“仲平之前还唤我一声江大哥,怎的如今你我正式结为儿女亲家,却反而一口一个侯爷,可是真怪我们江家失了礼数不成??”
苏仲平闻言也笑着应道:
“岂敢岂敢,是小弟的不是。江大哥、嫂夫人,茶已备好,快请厅内落座。”
厅内分宾主落座,气氛融洽。周氏与郑氏已经见过一次,此时更是亲切。
郑氏唤来一旁的丫鬟,“你去小姐院里说一声,江家长辈已经到了,叫她前来拜见。”
很快,苏晚意进来,来时路上已有下人跟她说明,看到两人后,便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江尚绪微微颔首,这是他第一次见苏晚意,看着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规矩应是不差的。
周氏起身拉过苏晚意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对郑氏笑道:
“自打我上次瞧见这孩子,就满心欢喜的不行。苏家把她教养得如此出色,蕙质兰心,可真是便宜我们家那混小子了。”
郑氏谦逊笑着:
“姐姐哪里话,琰哥儿生的仪表堂堂,如今又会试高中,自是前途无量的。能得这样的佳婿,才是她的福分。”
江尚绪与苏仲平则聊起了京城风物与南北差异,言语间也会关系苏家最近在京城中如何,但并不过问具体经营,只道:
“苏家立足江南,通衢四海,于国于民皆有益处。琰儿日后若能在朝中有所建树,也需知晓这民生经济之本。”
苏仲平见这位位高权重的亲家如此通情达理,毫无轻视商贾之意,对自己女儿的未来放心了不少,交谈也愈发自然。
这次会面,宾主尽欢,正式奠定了两家和睦的基调,只待殿试后便行大婚之礼。
就在这喜庆的氛围中,宫中的消息也传到江尚绪书房。
张昭仪经太医多次诊脉,确认其腹中所怀“十有八九”是位皇子。
江尚绪并未多言,只将纸条看过一眼后便烧毁了,也更打定了与张家和离的念头。
若是此刻江琰也在场,恐怕会大声告诉自己的父亲,确实是个皇子,而且这个皇子的出生,还带了些祥瑞呢。
消息自然也传到荣国公府,张家上下难免又生出几分底气与遐想。
尤其是张晗,最近和赵珩打得火热,又刚从外面喝酒回来。
听闻消息后,便摇摇晃晃来到江玥房中。
江玥身边的丫鬟婆子见状,上前来阻止,借口说“四少夫人已经安歇了”。
张晗闻言顿时大怒。
这几个月他不似从前那般敢随意对江玥颐指气使,本就觉得憋屈。
如今自家姐姐都怀了皇子,自己又搭上了端王府,张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江玥的这些下人竟还敢给他脸色看。
“滚开!都给爷滚开!这府里……嗝……还没爷不能去的地儿!”
屋内帘子被猛地掀开,一股浓烈的酒气先于人扑了进来。
张晗衣衫不整,发冠歪斜,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
江玥蹙眉,随即换上惯常的平静,对着一旁的小厮道:
“四爷这是在哪里吃了这么多酒?还不快扶四爷回去歇着。”
张晗却不理,一双醉眼混沌又闪着亢奋的光,直勾勾盯着江玥,嘿嘿笑道:
“歇?歇什么歇!爷高兴!天大的喜事!我告诉你江玥……我姐姐,宫里昭仪娘娘!怀的是皇子!是皇子!”
他几乎是吼出最后三个字,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已看见无限锦绣前程在眼前展开。
江玥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那真是恭喜昭仪娘娘了。”
张晗跟跄上前,一手撑在桌案上,俯身逼视江玥,酒气喷在她脸上。
“谁说我们张家败落了?我告诉你,我姐姐马上就要生皇子!端王府的三公子,与我相交莫逆!还有……还有沉首辅,他也想与我们家亲近!”
他越说越得意,竟伸出手指,轻挑地想抬起江玥的下巴:
“你们江家,自从没了你祖父,就算你姐姐是皇后又如何,就算江琰科举又如何?你看看这汴京,如今比你江家有权势、门第高的多了去了。而你不过区区一个侯府庶女,在我面前清高什么?嗯?”
江玥偏头躲开,她强压着心头的厌恶,转头对贴身丫鬟沉声道:
“春桃,去把西跨院的柳姨娘和兰姨娘请来,就说四爷醉了,需要人伺候。”
张晗还在喋喋不休:
“等我张家将来得了势,必叫你……叫你江家,都来巴结爷……”
不多时,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娇媚女子急匆匆赶来,未语先笑,一左一右便缠上了张晗。
“就是,酒醒了吗?妾身备了醒酒汤,还有新学的曲子,就等爷去听呢~”
张晗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醉意朦胧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好……还是你们贴心,走,听曲儿去……”
他左拥右抱,脚步虚浮地被两个妾室搀扶着,嘻嘻哈哈地往外走,再没看江玥一眼。
江玥缓缓坐下,指尖冰凉。她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目光却愈发坚定。
殿试之期,转瞬即至。
按照制度,所有贡士均需参与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重新排定名次,一甲三名,二甲三甲若干,并无淘汰。
即便江琰心性已非比从前,临考前一晚,仍不免有些心潮起伏。
月色入户,他于书房静坐,最后一次翻阅经义策论。
这时,江尚绪缓步走了进来。
他屏退左右,看着眼前气度日渐沉凝的儿子,目光中既有审视,更有期许。
“琰儿,”他声音沉稳,“会试第六,已证明你的才学不在人下。明日殿试,由陛下亲策,意义非同一般。”
江琰起身:“请父亲教悔。”
江尚绪示意他坐下,缓缓道:
“殿试之上,策问之外,心态、气度尤为关键。陛下圣目如电,观人于微。你需放平心态,举止从容,将胸中所学,付诸纸笔即可。切记,戒骄戒躁,亦不必过分紧张。”
他顿了顿,语气更深沉了几分,“至于最终名次,文章固然重要,但有时亦需些许机缘与圣心独断。不必过于执着,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君父,便是成功。”
父亲的话语如春风化雨,驱散了江琰心中最后一丝浮躁。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恢复澄澈与坚定,躬身道:
“儿子谨记父亲教悔,定当沉着应对,不负厚望。”
江尚绪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转身离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
江琰望向窗外姣洁的明月,心绪已然平复。
他知道,明日集英殿上,将是他真正迈向大宋权力中心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