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晌时间,宫中的消息迅速传开。
景隆帝对忠勇侯府的维护之意,清淅无比。
下午,周氏和江玥的马车刚回府不过半个时辰,门房便急匆匆来报:
“夫人,四姑奶奶,四姑爷来了,说是……来接四姑奶奶回府。”
此时,江尚绪和江瑞尚在衙署未归,府中能待客的男丁便只剩下了江琰。
周氏闻言,脸色一沉,对江玥道:
“玥儿,你且在屋里歇着,不必理会。琰儿,你去前厅会会他,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江琰应了声“是”,整理了一下衣袍,面色平静地走向前厅。
前厅中,张晗正有些坐立不安。
他今日显然是匆忙被家里催来的,穿着虽依旧华丽,但眉宇间带着宿醉未醒的萎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徨恐。
见到江琰进来,他连忙起身,挤出一丝笑容:
“五、五弟……”
江琰并未称呼他“姐夫”,只淡淡拱手:“哟,原来是张四公子,稀客啊,不知张四公子降临寒舍,有何指教啊?”
张晗有些尴尬,讪讪道:
“五弟惯会说笑,我……我是来接你姐姐回去的。马上过年了,府里事务繁多,她总在娘家,也不象话……”
江琰在主位坐下,然后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才抬眼看他,目光平静却带着压力:
“我四姐为何回来,想必你心知肚明。拿正妻的嫁妆送小妾,贵府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我四姐受了委屈回娘家小住几日,散散心,有何不象话?”
张晗羞的有些面红耳赤,支吾道:
“那……那事是我不对,是我糊涂,被那贱人撺掇……我已经把她打发出府了!真的!五弟,你信我!我以后定好好待你四姐!”
江琰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
“有些话,本不该我这做弟弟的说。但张公子今日既然来了,我便多嘴一句。我四姐嫁入你家,是太后赐婚,我江家无意攀附。若是你觉着我四姐庶出,配不上你这国公府的嫡子,大可去太后面前请旨和离,我江琰绝对第一时间接我四姐回府。”
张晗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此时也只能低头:
“五弟说的哪里话!不过夫妻间的争执,五弟年纪小还未娶亲,自是不懂,哪就闹到和离的地步了!”
这时,周氏才在嬷嬷的搀扶下缓步来到前厅。
张晗赶紧起身拱手行礼。
她面色端凝,目光转向张晗,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和一丝冷意:
“张四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张晗闻言更是连连拱手,“岳母大人真是折煞小婿了。”
将接江玥回府的话又说了一遍,态度比刚才对江琰时更加躬敬讨好。
周氏静静听完,半晌才缓缓开口:
“玥儿虽非我亲生,但从刚出生就养在我身边,细细教养了十几年,无论样貌才情,在整个汴京世家贵族小姐中,都是不差的。可总有些眼皮子浅的人,看她庶出便生出薄待轻视来。张四公子,我问问你,我江家的女儿,即便是庶出,你以为在别的公侯府中就做不得正妻?!若不是当年太后赐婚,你们张家我们连门边都不会碰,岂由你如今随意欺辱?”
面对周氏的疾言厉色,张晗再也没有刚刚的不屑,满脸惊慌:
“岳母大人严重了,小婿……小婿绝没有那份心思,小婿……”
周氏抬手打住。
“往日里些许小事,她性子柔顺,不愿多言,我也只当她夫妻间难免磕碰。可这次,动嫁妆,辱正室,张四公子,这岂是君子所为?岂是你国公府嫡子应有的教养?”
“小婿……小婿知错!岳母大人开恩!日后定当痛改前非,好好对待玥儿!”张晗几乎要跪下了。
周氏见他这般模样,知道火候已到,过犹不及。
她叹了口气,语气稍缓:
“既如此,我便唤玥儿出来。她若愿意跟你回去,我无话可说。她若还想再住几日,你便自己回去,好生反省。”
说罢,便让人去请江玥。
江玥来到前厅,看到形容狼狈、态度卑微的张晗,又看到母亲和弟弟维护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她深知,今日若执意不归,虽一时痛快,父母兄弟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年关在即,这个节骨眼上必定有损两家颜面,让父母为难。
太后那边听闻后不定如何想,怕是也让宫中姐姐难做。
她走到周氏面前,轻声道:“母亲,女儿……便随他回去吧。”
周氏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玥儿,你想清楚了?若不愿,无人能逼你。”
江玥摇摇头,看了张晗一眼,对周氏道:
“女儿想清楚了。年关事忙,总待在娘家也不好。只要……只要他日后能谨记今日之言便好。”这话,是说给张晗听的。
张晗如蒙大赦,连忙保证:“记得!一定记得!玥儿,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放心,这次就跟我回去吧!”
最终,江玥还是跟着张晗回了荣国公府。
马车驶离侯府时,江琰站在门前,望着那远去的车影,眼神冰冷。
他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今日的妥协,未必能换来长久的安宁。
晚膳时分,江瑞下值回府,听闻此事,与妻子钱氏在自己房中叹息。
钱氏亦是庶出,更能体会江玥的无奈与辛酸,低声道:
“四妹妹真是委屈了。只盼那张晗经过今日,能有所收敛才好。”
江瑞闷声道:
“但愿吧。只是那等纨绔,难说得很。说到底,还是我们这做兄长的,不够强大,未能让妹妹全然无后顾之忧。”言语中带着一丝自责。
另一边主院,周氏一边伺候江尚绪更衣,一边将下午张晗来接人之事说了。
江尚绪沉默地听着,末了,问道:
“玥儿还是跟他回去了?”
周氏点头,叹道:
“是啊,这孩子懂事,不想让我们难做。”
江尚绪坐在榻上,揉了揉眉心,语气沉肃:
“委屈玥儿了。荣国公府,真是越发不成体统。”
周氏忧心忡忡:
“老爷,妾身就怕……就怕那张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日后玥儿再有委屈可如何是好?太后赐婚,又是荣国公府的表亲,这……这和离怕是难如登天啊。”
江尚绪拍了拍周氏的手,低声道:
“夫人难道忘了,为夫年少时,曾救过先帝一次。”
周氏一愣,猛地抬头看向丈夫。
江尚绪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道:
“若真有那么一天,张家不知收敛,为了玥儿的终身幸福,我也只能去问问陛下,先帝那个诺言还作不作数了。”
周氏心中巨震,她当然知道这个事情。
在她刚嫁入江家之时,先帝还在位,那一年,就是因为这个承诺,救了她周家满门。
她只是没想到这如同免死金牌一般的先帝一诺,自己的丈夫竟然会用在女儿的婚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