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归的航程因谢无拘师徒的添加而平添了几分生气。
江琰大多时间仍闭门苦读,备战乡试,但偶尔休憩时,与谢无拘的一番闲聊总能让他获益匪浅。
这位看似落拓不羁的白发男子,学识之渊博、见解之奇崛,远超江琰想象。
他不仅于医道药理信手拈来,对经史子集、兵法谋略乃至天文地理似乎都有涉猎,且往往能跳出世俗框架,一语中的,令江琰常有茅塞顿开之感。
相应地,谢无拘也对江琰颇感意外。
最初结识,以为只是个举止有礼、颇有才气,不仰仗祖荫的勋贵子弟。
聊的次数多了,便发现此子谈吐不凡,思想之深度、见识之广博,完全不象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但偶尔出言又较为风趣,不乏少年人的朝气与活泼。
两人相谈,竟颇有忘年之交的意味。
“江兄,与你说话真是痛快!若非知晓你年纪,我还以为是哪位隐世的高人换了副皮囊呢!”谢无拘夸赞道。
“过奖。谢兄才是阅历非凡,海纳百川。”江琰回礼。
一旁的卫璎琅忍不住吐槽道:
“师父,您老人家都快五十了,还好意思跟江公子称兄道弟?羞也不羞?”
“五十?”江琰闻言愕然,仔细看向谢无拘那张怎么看都二十出头的面庞,以及有些刺眼的白发,“谢兄您……”
谢无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瞪了徒弟一眼,才无奈笑道:
“虚度光阴,四十有七了。练功出了点岔子,模样便停在了那时候,这头发嘛……也算是代价之一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更显其神秘莫测。
江琰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对谢无拘的来历愈发好奇。
这日傍晚,船只行至一段河道蜿蜒、芦苇密布之处。
夕阳馀晖将水面染成血色,四周静谧得有些反常。
江琰正与谢无拘在舱内探讨一篇策论,忽听船底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巨响,整条船剧烈震动,戛然而止!
外面瞬间传来船夫的惊叫、落水声以及凌厉的破空之声!
“有埋伏!”
谢无拘眼神骤变,瞬间敛去了所有懒散,一股锐利如剑的气势透体而出。
他将身旁的卫璎琅推向江琰,“待着别动!”
话音未落,两侧芦苇丛中已如鬼魅般窜出数条快艇。
十数名黑巾蒙面、手持利刃的汉子矫健地跃上甲板,见人便砍,动作狠辣精准,绝非普通水匪!
“保护公子!”护卫们拔刀迎上,顿时刀光剑影,血光迸溅。
但来袭者身手极高,配合默契,护卫瞬间落入下风,险象环生。
一名匪徒突破防线,直扑江琰所在船舱。
平安吓得面无人色,却仍挡在前面。
千钧一发之际,豆子不知从何处抱起一个沉重的压舱铁墩,怒吼着砸向那匪徒,其蛮力竟逼得对方后退一步!
然而更多匪徒涌来。
就在这时,却见谢无拘动了!
他身形如烟,倏忽间已插入战团。
不见他如何动作,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攻向江琰的几把钢刀竟悉数被弹飞!
他手指连点,迅若闪电,每一下都精准落在匪徒的关节或穴道上。
中者无不惨叫着倒地不起,瞬间失去战力。
江琰看得心神激荡,其身手之高,简直匪夷所思!
全才,全才啊!!
在谢无拘这绝顶高手的介入下,战局倾刻逆转。
匪徒头目见事不可为,发出一声唿哨,残馀者毫不尤豫地跳船遁走,毫不恋战。
甲板上留下一片狼借和几名受伤被擒的匪徒。
护卫头领面色凝重地检查后回报:
“公子,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极佳,不象是普通水匪!那撞船之物也非意外,是人为设置的障碍!”
江琰心猛地一沉,是冲他来的!
谢无拘已从那被点倒的匪徒怀中搜出一块黑色木牌,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滴血匕首图案,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影”字。
“‘影刃’?”
谢无拘眉头紧锁,“京城最臭名昭着的拿钱办事的杀手组织,价格高昂,但从不失手……这次倒是破例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江琰一眼,“小子,你惹的麻烦不小啊。”
江琰接过那冰凉的木牌,心中寒意更甚。
竟不惜雇佣京城顶尖的杀手组织在运河上截杀他!
这背后的主使,所图绝非小事!
这时,谢无拘的目光却落在了刚才奋不顾身、挥舞铁墩的豆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走上前,不顾豆子有些害怕的神情,伸手捏了捏他的根骨,又翻看了他的眼皮舌苔,脸上露出惊讶又了然的表情。
“啧啧,没想到这荒僻运河上,竟能遇到这等‘朴玉’?”
谢无拘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对江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江兄,商量个事?回京后,把这小子送与我一年如何?”
他指了指豆子。
“我有一套家传的秘法,正需这等天赋异禀、气血远超常人的胚子来试炼。若成了,一年后还你一个铜皮铁骨、力大无穷、且受伤后愈合速度极快的顶尖贴身护卫。如何?”
豆子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
然而,江琰却并未被这看似诱人的条件冲昏头脑。
他凝视着谢无拘,沉声问道:
“江某不信天底下竟有这般好事。如此造化,需要他付出什么代价?”
谢无拘坦然道:
“代价嘛自然是有的。”
“首先,过程有些痛苦。需以特制药浴熬炼肉身,如同万蚁噬心、千刀万剐,每日都需承受非人痛楚,且需持续数月。”
“其次,因他年岁已偏大,并非三四岁幼童最佳筑基之时,强行激发潜能,必损根本元气。寿元……差不多活到四十岁吧。不过事成之后,寻常病痛刀伤,几乎难近其身。”
活不过四十?!
江琰脸色顿变,断然拒绝:“不可!此非人道之事!又伤人寿元,万万不可!”
谢无拘继续劝道:“你可想好了,他本来就是一个下人,有这等潜质何不利用起来,不过过程痛苦些罢了。再说了,如今他才十岁,说不得过些年一场大病,连四十都活不到呢。”
“前辈,我留下他,虽有自己的打算,但首先得让他是个人一样活着,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谋得一番作为。将来若真的有朝一日病痛缠身,英年早逝,也是他的命,天意如此。但并不能因此,便在此刻将他变成一件只知护卫的短命工具。此事前辈休要再提!”
豆子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却似乎也听懂了些什么,默默低下了头。
谢无拘被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看向江琰的目光更加欣赏:
“叫什么前辈,江兄外道了不是!罢了,此事就当老夫没提过。”
经此一事,江琰心情更加沉重。
前方的汴京,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悄然张开。
而他手中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他看了一眼身旁懵懂却忠勇的豆子,又看了看深不可测的谢无拘和背景特殊的卫璎琅,心中暗暗发誓,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应对这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船只修复后,再次起航。
夜色笼罩下的运河,平静之下,却仿佛潜藏着无尽的杀机与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