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站曹安晴来过好几次,每回往返京城这里都是必经之地,邱石他们县里根本没有火车站,整个地区都没有。
脚踩在武汉的街道上后,她已经做好了当向导的准备。
却意外发现,邱石似乎比她还熟悉。
“你以前来过省城?”
邱石脸不红心不跳道:“人生头一回出远门,不得提前好做功课?正月里接触那么多时常跑省城的人,我可没闲着。”
曹安晴嘟囔了一句“难怪”。
两人正拎着行李走在京汉大道上,汉口火车站已经跃入眼帘。
本地人更乐意喊它“大智门站”,这座历经七十多年风雨的火车站,仍然洋气,法式建筑风格,白墙蓝顶,中间主建筑的顶端,四角修有塔堡,跟个教堂似的。
规模不大,小两层。
“现在几点?”邱石问。
曹安晴左手腕上有块小飞鸽,瞥一眼道:“快三点半了。”
邱石扫视街道周边:“找个地方先吃饭吧。”
“不要了吧,我们带了那么多吃的,抢座要紧啊,咱们可是无座票。”
“还有两个小时呢,急啥,再说检票口没开,火车也没来,你抢个啥?”
“先去排队呀。”
“放心吧,我有办法,保你有座。”
“嘁,你跟列车长有亲戚啊?”
火车票虽然是提前半个月买的,但是今年情况不同,眼下正值高校开学季,大量七七级新生入学,客流不少。
票又是在小地方的代售点买的,肯定不及省城这边近水楼台先得月。
曹安晴还在嘀嘀咕咕时,被邱石拽进了路旁的一家国营餐馆。
看样子是以小吃为主,武汉的小吃不会让人失望。
可能是临近火车站的原因,这个时间点,餐馆里仍有几桌客人。
随便在门口的一张空桌子旁坐下,邱石问曹安晴想吃什么,她说都行。
那邱石就给她安排了,起身去买票。
这种小吃餐馆,通常没有服务员,呃……倒也不是,收款台后面有一个,但是想让她为你服务,那是不可能的。
吃饭要先买票,再拿着手撕小票,去映射窗口取餐。
收款台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块竹片菜单,小吃品类居然有二十几种。
这个年代,武汉最负盛名的小吃,不外乎蔡林记的热干面,老通城的豆皮,四季美的汤包,和五芳斋的汤圆。
撇开招牌,这里全都有。
邱石要了两碗热干面,两碗糊粉汤,一份豆皮。
收钱的阿姨拨弄几下算盘,鼻孔朝天道:“一斤四两粮票,八毛二分钱。”
豆皮三毛,要四两粮票。
糊粉汤两毛,要三两粮票,因为是用细细的米粉,配上野生鲫鱼捣成的肉糜制成的,汤汁鲜美至极,来上一根油条是早餐的绝配。
热干面一毛二,要二两粮票。
约莫是火车站商圈的原因,价格很贵,在邱石的记忆里,这年头武汉热干面普遍只卖八分。
邱石付款买票,给的是全国粮票,正月里淘换了十斤,本省粮票他没有。
阿姨脸色稍霁。
该说不说,服务态度是真的没有,你最好也不要有意见,但是味道真的正宗。
食材来源相对固定,绝不存在以次充好。
大厨遵循传统配方,创新没有,但烹饪步骤一道也不落。
就是这个味儿。
邱石正大快朵颐的时候,曹安晴向他努了努嘴,瞟向餐馆最里面的一桌客人。
那伙人在聊什么话题,邱石竖起耳朵听了听,才明白缘故。
“要我说知青也是没辄,粮食和户口关系不解决,怎么带农村的妻儿进城生活?”
“屁的没辄,就象《忠诚与虚伪》里的援朝一样,以后调回来当官行不行?”
“没那么简单的,一边是大学生干部,一边是农村妇女,聊天都聊不到一块儿。”
“这更是放屁!哦,读四年大学他就得道成仙,不是凡人了?聊不到一块以前是怎么处上的,怎么生的伢儿?再说农村姑娘也是可以进步的嘛,以前还讲女子无才便是德呢。”
“以前还能三房四妾呢!许老三,你聊天就聊天,不要骂人哈!”
“骂你怎么了,你个缺德货还替抛妻弃子的狗东西说话!”
…
那边越吵越凶。
餐馆真不惯着,一名大厨抄起锅勺,隔着取餐台吼道:“要吵出去吵!”
瞬间哑火。
曹安晴俯身偷笑,冲邱石眨眨眼:“诶,你出名了呢。”
邱石耸耸肩:“只是小说出名了,谁知道我是谁啊?”
上回省里来记者采访,说要拍照,被他果断拒绝。
名气肯定有好处,尤其在一个人情关系的社会里,甚至相当有好处。
却不是即将进入象牙塔里的他,暂时需要的。入学后,北大会成为他的靠山,对于一个学生而言,够用了。
真要弄得走在大街上,都会被人认出的程度。
名气的弊端就会显现。
所以他现在的想法,作品可以出名,但是人尽量不要出名。
猥琐发育,学点东西。
吃饱喝足后,两人提着行李杀向火车站。
站前小广场上,车辆排排停,行人如织,不进门的,大抵是来送行的人。
几个知青模样的小伙子,带着一股丧气,反方向离开火车站,与邱石二人擦肩而过。
“羡慕啊,刚子也上大学去了。”
“羡慕有啥用,回去好好复习吧,争取今年高中!”
“你说的轻巧,这本地都是些什么狠人,你还没意识到吗,文科第一的那个邱石,日了狗,比第二名多出三十多分!”
“是啊,畜生呀!”
邱石顿住脚,差点就没忍住。
老子是招你惹你了?
曹安晴笑得前胸贴后背,还火上浇油道:“不是说没出名吗?”
啪啪打脸。
邱石小声告诫,别再喊他名字。
某些家伙对他怨气很大啊!
来到检票口,还有一个多小时,倒真有几个人已经在排队,不过更多人还是心疼自己的脚,找不到座位就直接坐在行李上,或者席地而坐。
邱石让曹安晴暂时也不要排,把自己的行李扔给她当马扎,再次保证一定让她上车有座位。
曹安晴将信将疑,好奇问:“你到底有啥法子?”
只见邱石从解放包里,找出几页红线信纸,然后把包交给她,又从胸口兜里抽出英雄钢笔,蕴酿一下气势后,杀向人群之中。
“来,坐五点一刻火车去首都的同志,统计一落车票信息,一节节车厢来。”
“你九号车厢?那行,先从九号车厢开始。”
曹安晴目定口呆,这是什么招数?
正如邱石之前那话,谁知道他是谁啊,这么理直气壮,还以为是工作人员呢,大家十分配合。
搞了一会后,邱石随便编个理由闪人,又不了了之。
坐在角落里的曹安晴,看得一脸迷糊,等邱石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后,她忙问:“你这是弄啥嘞?”
邱石拍了拍信纸,解释道:“抢座位的内核要素是什么?运气。你不光要能抢先登车,还要确保你占到的座位,在本站是没有人坐的。”
曹安晴嗯嗯两声,一点没错。
否则即便抢到座位,人家把座位票伸到你脸上,你也得让出来。
“所以我加持了一把运气。现在距离发车只有一个小时,去首都是个大事,理论上讲人应该都到了。
“我统计了第九节车厢的车票信息,那是不是就知道了该车厢的哪些座位,在本站是没有人坐的?那是不是目标就明确了?”
曹安晴恍然大悟,跳起来拍他一下,小脸都兴奋红了:“邱石你真是个人才啊!”
“嘘!怎么跟你说的来着,低调,低调。”
至于上车后,同车厢的旅客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那不叫个事。
几十个小时,具体几十个小时还不定,这年头列车晚点是常态,不找个座位先蹭一段,腿都给你站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