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务们已经扛着轨道来回穿梭,灯光师正调试着柔光箱的角度,道具组最后检查了一遍布景里的陶罐和木桌,确保每一件都符合年代质感。
林舟和古力那扎提前半小时到了化妆间。化妆师正给林舟梳着陈靖仇标志性的高马尾,指尖穿过发丝时,能感觉到他头皮微微绷紧——不是紧张,是卯着一股劲。镜子里,少年的眼神清亮,带着点未脱的青涩,却又藏着股执拗,恰好贴合角色初出茅庐的状态。
“第一镜是陈靖仇和于小雪初遇那场,”副导演拿着场记板走进来,声音穿透化妆间的安静,“林舟,你要演出那种‘路见不平’的莽撞,又得带点少年人的不好意思;那扎,你被绑在柱子上,眼神要从警剔到慢慢放松,最后那个浅笑很关键,得自然。”
两人同时点头,手里还捏着剧本,指尖在“初遇”那页折了个角。
片场很快布置妥当。林舟穿着湖蓝色短打,腰间别着道具剑,站在布景的竹林小道里,深吸了口气。古力那扎则被“绑”在假山上,白衣被刻意做了点凌乱的褶皱,发丝垂在颊边,更显楚楚可怜。
“各部门准备——”
场记板“啪”地一声落下。
林舟瞬间进入状态。他饰演的陈靖仇背着行囊路过,看到被绑的于小雪,先是一愣,随即撸起袖子就冲过去,嘴里嚷嚷着:“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语气里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凶悍,脚步却因为心急差点绊倒,手忙脚乱扶住假山的样子,把少年的毛躁演得活灵活现。
古力那扎被他这一下逗得差点笑场,赶紧抿住嘴,眼神从最初的戒备,慢慢变成了好奇。当林舟笨手笨脚解开绳子,还不忘拍着胸脯说“别怕,有我呢”时,她垂下眼睑,嘴角悄悄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像晨露落在花瓣上,自然又干净。
“卡!”导演喊停,语气里带着笑意,“不错不错,感觉对了!林舟那个趔趄是设计的吗?挺真实。”
林舟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是不小心,但感觉挺符合陈靖仇的性子,就顺势演了。”
“保持这个状态,”导演点点头,“再来一条,细节再打磨下。”
接下来的拍摄顺了很多。林舟渐渐找到角色的节奏,跑起来带风,说话时眼神灵动,偶尔的小失误反而成了角色的“小缺点”,更显真实。古力那扎也放开了,被救下后轻声道谢时,声音软糯,带着点怯生生的依赖,和林舟的莽撞形成了有趣的反差。
午休时,两人坐在道具箱上啃盒饭。那扎看着林舟剧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忍不住问:“你这标注的是什么?”
“琢磨着玩的,”林舟咽下嘴里的饭,“陈靖仇有时候冲动,但心里其实挺细的,这些小地方得抠一抠。”他指了指那扎的剧本,“你这‘眼神放空时看左下方45度’,也是自己标的?”
那扎脸一红:“我怕眼神乱飘出戏,就找了个固定点练习……”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觉得之前那点陌生感淡了不少。片场的喧嚣里,这份同为新人的默契,像藤蔓一样悄悄滋长。
下午拍的是一场武戏。林舟要饰演陈靖仇第一次拔剑对敌,动作虽然简单,但要演出“半吊子”的生涩。他记得武术指导说的“发力在腕不在臂”,试了几次都差点把剑甩出去,最后索性真的让剑脱了手,落在铺着软垫的地上,自己则一脸惊慌地去捡——这一下,连监视器后的导演都鼓起了掌。
“就这么来!这才是没怎么练过剑的陈靖仇!”好,休息一下,接下来继续。
片场的灯光聚焦在古力那扎身上,她穿着于小雪的白衣,站在假山前,手里捏着那支戏份里至关重要的“女娲石”道具,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是一场情绪爆发的戏。于小雪得知自己身世的秘密,既震惊又痛苦,对着陈靖仇说出“原来我从来都不是普通人”时,要带着破碎感的茫然,眼框泛红却强忍着泪意。可已经拍了三条,那扎始终找不到那个平衡点——要么眼泪掉得太急,少了那份“强撑”的倔强;要么眼神太硬,又失了角色本身的柔软。
“卡!”导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那扎,放松点,于小雪不是在发脾气,是在跟自己较劲。你想想,一个一直以为自己和别人一样的姑娘,突然发现自己背负着这么多,那种感觉是‘慌’,不是‘怒’。”
那扎点点头,嘴唇抿成一条线,转身走到布景角落,背对着人群。阳光通过演播室的缝隙落在她肩上,却没驱散她眼底的沮丧。林舟刚拍完自己的单人镜头,看到她这副模样,拿着两瓶水走了过去。
“喝点水。”他把其中一瓶递过去,声音放轻了些,“导演刚才说的‘慌’,你觉得是哪种慌?”
那扎接过水,没拧开,只是抱在怀里,声音闷闷的:“就是……心里空落落的,好象站在悬崖边,不知道该往哪走。可我一想到这里,眼泪就控制不住,要么就干脆哭不出来,像块木头。”她说着,抬手抹了下眼角,“是不是我太笨了?”
林舟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剧本板上,上面贴着这场戏的台词梗概。“你不是笨,”他认真道,“是太想‘演’出情绪了。于小雪这个角色,最打动人的是她的‘真’,她的情绪从来都不是刻意做出来的,是从心里冒出来的。”
他拿起自己的剧本,翻到这场戏的前几页:“你看,前面三场戏里,她一直偷偷藏着关于女娲石的疑惑,跟陈靖仇聊天时,眼神总往石头上瞟,那是她心里已经有‘疙瘩’了。这场戏的爆发,不是突然来的,是前面那些小情绪攒到这儿,再也装不下了。””“语气放缓,带试探”。这些都是林舟自己琢磨的细节,原本是为了让陈靖仇的反应更贴合对手戏的节奏,此刻却象面镜子,照出了她忽略的地方。
“我光顾着琢磨这场戏的哭点了,”那扎恍然大悟,“忘了她前面还有那么多铺垫……”
“恩,”林舟点头,“情绪是一条线,不是一个点。你试着把自己当成于小雪,从早上开机时那场她给陈靖仇缝补衣服的戏开始想——她当时为什么要把针脚缝得那么密?因为她心里踏实,觉得和陈靖仇在一起的日子是安稳的。这种‘安稳’被打破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哭,是‘不敢信’,对吧?”
他站起身,拉着那扎走到刚才拍戏的假山旁,指着那块被当作“女娲石”的道具:“你现在拿着它,别想‘我要哭’,就想‘这东西怎么会在我身上?我昨天还在给陈靖仇煮药,今天怎么就成了女娲后人?’,把这些‘问号’在心里过一遍,让自己先‘懵’住。”
那扎依言拿起道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林舟在她对面站定,仿真着陈靖仇的台词语气,轻声说:“小雪,这不是你的错。”
她睁开眼,眼神里果然有了一丝茫然,像迷路的孩子。可下一秒,那点茫然又变成了紧绷的倔强,显然是又想起了“要哭”这件事。
“停,”林舟摆手,“别想着‘该流泪了’。你就盯着我,心里想‘陈靖仇在骗我吧?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把那份‘怀疑’和‘委屈’混在一起,先让眉头松一点,对,就象现在这样,嘴角别往下撇,稍微抿一下……”
他一点点地调整她的细微表情,从眉峰的高度到下颌的线条,甚至是手指的摆放位置。“于小雪再难过,也不会把指甲掐进掌心,她习惯把情绪藏在细节里,比如这里,”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手指可以微微发抖,但别攥紧,这样更能体现她的‘不知所措’。”
旁边的场务和化妆师看他们在认真对戏,都放轻了动作。副导演走过来想看看情况,被林舟用眼神示意“再等等”,便又悄悄退了回去。
就这样来来回回试了五六遍,那扎渐渐找到了感觉。当林舟再次说出“我们一起面对”时,她的眼框慢慢红了,不是那种瞬间涌上来的泪意,而是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漫上来,在眼底打着转,声音带着点哽咽,却又咬着牙说:“怎么面对?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话落的瞬间,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她下意识地偏过头,象是不想被看到,那份倔强和脆弱交织的样子,恰好踩中了角色的内核。
“就是这个!”林舟眼睛一亮,“记住这种感觉,不是‘我要表现难过’,是‘我真的很难过,但我不想让你看见’。”
那扎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脸上终于有了点释然的笑意:“我好象……抓住了。”
“再来一次,肯定行。”林舟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去找导演,“张导,那扎说想再试一次。”
导演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角落里重新站定的那扎,点了点头:“各部门准备,第四镜,开始!”
灯光再次亮起,那扎站在原地,手里的女娲石仿佛有了重量。当林舟饰演的陈靖仇跑过来,焦急地喊出“小雪”时,她缓缓转过身,眼底的红痕还没完全褪去,却比刚才多了份真实的“慌”。
“原来我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她开口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斗,目光落在陈靖仇脸上,象是在寻求答案,又象是在自我确认。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可她抬手想擦,又在半空中停住,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比任何激烈的动作都更能体现她的挣扎。
“卡!过了!”导演的声音里终于有了笑意,“很好!那扎,这遍就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那扎愣了一下,随即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林舟走过去,递给她一张纸巾:“看吧,我说你可以的。”
“多亏了你,”她接过纸巾,擦掉眼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该怎么调?我刚才都快急哭了。”
“因为我看你拍前面的戏时,”林舟笑了笑,“发现你对‘细微的情绪’很敏感,比如上次拍你给陈靖仇递药,你手指在药碗边顿了一下,那个小动作就特别好。所以我想,与其让你‘爆发’,不如让你‘藏’,藏到藏不住的时候,情绪自然就出来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其实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舒服区’,你的舒服区就是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表达,不用逼着自己学别人的方式。”
那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下午拍后续的对手戏时,她果然顺了很多。有一场于小雪默默帮陈靖仇包扎伤口的戏,她没说一句台词,只是低着头,用布条一圈圈缠紧他的手臂,眼神专注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心疼,缠到最后一圈时,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伤口边缘,又象触电般缩回去——这个连导演都没要求的小动作,被监视器完整地拍了下来。
“这个细节加得好!”导演在监视器后赞道,“那扎越来越入戏了。”
那扎听到这话,偷偷看了眼身边的林舟,他正对着剧本研究下一场的走位,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她心里忽然暖烘烘的,像被午后的阳光裹住了。原来演戏不是一个人闷头往前冲,有人在旁边轻轻推一把,指出那条藏在草丛里的小路,就能走得更稳。
收工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扎抱着剧本,脚步轻快地跟在林舟身后:“明天那场淋雨的戏,我要是又演不好……”
“那我们今晚就多对几遍,”林舟回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反正陈靖仇也得陪着你淋雨,正好一起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