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具表面湿漉漉的本体，被暴力机器堆放在了地面。
没有意识，任由摆布。
比起克隆人，这些更象克隆人。
与陈绍一开始预想的不同，所看到的不是苍老的面容，而是普遍在三十岁上下浮动的年纪状态。
尤其是他的那一具本体，年龄看起来没比他现在大上多少。
这和童鸣龙一开始所说的寿终正寝有所出入。
如果排除掉九大企业为克隆体返老还童的可能，那就是启蒙军的人体数据库存在着很大的疏漏。
“信息不全，甚至有可能受到了误导。”
总而言之，第一次碰面该是最重要的见面，童鸣龙所拿出的东西一定是极有诚意的。
可偏偏在关键的本体信息上存在着误差。
启蒙军内部所面临的挑战，远远比所看见的要多的多。
在陈思考的间隙里，不消一会，拢共三十具自然人本体整齐排列在了地上。
本体的一侧，是蒲昌雄的脑袋，经由这一会时间，他的头颅有所恢复，脖颈处的纳米状机器人构建出了类似蜘蛛脚的爪子，向着被撕裂的躯体跑了过去。
蜘蛛脚落在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密集声响，蒲昌雄用机械爪子搜罗到了地上的一块块碎裂躯干。
破碎肢体里面分布的机械一经触碰便被相应激活，随即快速抛弃掉残存的内脏，析出金属融合进了脖颈下面的局域。
待到收集完毕，蒲昌雄下方长出了和小孩一样大小的简陋机械躯体。
正眼看过去，象是个滑稽的大头娃娃。
他跑到陈的身边，说出了当下很关键的问题，“本体太多，我们没办法带走。”
说话的同时，蒲昌雄频频打量对面的赤蝎。
看到他的自光，赤蝎停止了玩弄手指的小动作。
他的眉头渐渐皱在一起，缓缓开了口。
“本体已经给你们了，总不至于让我们帮你运回去吧？如果你们愿意，我们自然务必配合。”
“谢谢，还不至于。”
陈警向腕带，一条条静音处理的消息正在飞速发送过来。
就在刚刚，他已经联系了其馀星火组织的成员。
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该派出救援的人员了。
馀光看了看躲在身后的骆钰，他提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麻烦把她的本体也送过来。”
他拉过女孩到身前，金虎和蒲昌雄到此时才回过神，注意到了是个普通的克隆人。
“大哥，都这个时候了，你从哪泡的妞？”
“是啊，人命关天，不用这个时候学赵子龙七进七出，快让人回去吧。”
“闭嘴。
“好的。”
金虎和蒲昌雄没了言语，熄火一样完全黑暗的眼睛也看不出什么心理活动。
只在赤蝎挥手让暴力机器照做时，才小心翼翼提了一句。
“够了够了，小心适得其反狗急跳墙呀———”
可当陈眼睛扫过，又选择了立马闭嘴。
暴力机器的效率很高，不到一分钟，骆钰的本体就被找了出来。
同样的青春年华，同样的没有意识。
她穿着长裤短袖，和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没什么两样。
本以为见到这一幕，骆钰会惊讶出声。
可一直留有部分心思在女孩身上的陈却发现，有了前面三十具本体打底后，再出现了她的，就显得可接受了些，表情短暂错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
甚至连声音都未发出，显然不想添乱。
也在这会，陈绍收到了一条首领加粗消息，给出了为什么到这时候还没人支持的原因。
“遭遇伏击，放弃任务，保存有生力量。”
童鸣龙发来的文本定在腕表屏幕上。
看到这里，陈好悬一口血吐出来，立马回过去了消息。
“我这里都是老弱病残，金虎和蒲昌雄已经失去战力，赶紧支持！”
刚一发过去，就立刻有了回复。
只是看清文本后，陈的眼角已经快到了发怒开裂的程度。
童鸣龙如此回道：“无法支持，放弃金虎和蒲昌雄，保存你自己回来。”
同一时间，金虎和蒲昌雄虽然腕带受损，但凭借剩下的机体，还是基于陈绍的节点收到了消息。
不同于陈绍的气愤。
这两个家伙好似早有预料，坦然接受了童鸣龙的安排。
“你先走，我们断后。”
滴滴滴滴滴滴滴一陡然间，两道急促的蜂鸣声响转。
蒲昌雄用简陋的手臂捧过金虎的头颅，平静地转过身，往陈来时的方向走去。
丝毫不在乎后方慌乱的赤蝎一众。
“跟上我，我送你离开这里。”
他这样说着，尽量控制着瘦小的机械身躯保持稳定，慢慢从走变成小跑。
陈感受到了他话语中的决然，断了一起回去的天真妄想。
启蒙军对付九大企业，九大企业对付启蒙军，无外乎是猫和老鼠、官兵与匪的角色身份。
既然处在对立面，又有交锋，就绝对会出现死人的情况，陈绍觉得难受，只是因为不想死去的是认识的人。
抬眼深深看过对面那帮机器人，陈找到他和骆钰的本体一把揽过，叠在一起扛在了肩膀上。
空出的另一只手，则是拉过骆钰，像夹着一卷凉席一样夹在了腋下。
“可能会有点难受，你忍一忍。”
“没事的，我能习惯。”
低头和骆钰快速交谈两句，陈快速迈步跟上了前面的蒲昌雄。
地面之上。
热火朝天的演唱会被紧急叫停，舞台停演，数万观众被强制离场。
集结了几乎全城的各色商贩们，此时也不知所踪。
整个体育场内外，不知何时完成了从极热闹到极安静的转变。
但这样的安静，只是对于空空如也没有人类而言，要是从另一个方面看，这里却已经挤满了整片天空的执法单元。
地面也排满了数不清的穿着黑西装的暴力机器执行单元。
其中一些暴力单元，周身涡轮喷射出幽蓝气焰，悬浮在了近地半空。
可以说，本该如火如茶的演唱会现场，悄然成了遍布机器的天地。
它们无声无息，藏在黑夜里，呼吸灯的亮光稳定的闪铄，象是眨动着一双双可怕的眼睛。
混杂机油气味的热风缓慢的在这片局域打着旋，一片死寂中，滴滴滴滴的蜂鸣声渐渐从模糊转为了清淅。
蒲昌雄踩着僵硬的步伐，端着怀里的金虎头颅，快速跑出了人体宝库，最后到了体育场外的空地停下。
其身后跟着陈绍，陈后面跟着谨慎的高拟真机器人。
“到这里就不能再送你了，再送的话，就出了宝库的位置，起不到威胁作用了。”
蒲昌雄转过身，和金虎一同看着肩挑腋夹似逃难的陈绍，说出的话愈加平淡。
漫天的暴力单元、执法单元聚集起了激光。
在它们的外围，还有不断聚集过来的更多的机器人。
那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普通机器人，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高拟真机器人。
但陈知道，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了，总要有人留下来断后。
既然他不希望是自己，那就只能是别人。
“回去还能见到你们吗？还能复活吗？”
他想和抱着死志的二人来上一段告别，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带着愧疚的侥幸。
蒲昌雄摇了摇头。
他用无声的动作回答了那个问题，用有声的话语做了陈绍想要的告别。
“死人是必然的事，古之欲成大事，必会有流血牺牲，无外乎值与不值、或早或晚——”
说到这里，蒲昌雄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却难受地张着嘴卡了壳，磕磕绊绊续不上前面的话。
最后，似哭非笑的看着陈绍，语气带上了一丝哭腔。
“可以的话，回去帮我的小龟养好一点，金虎的小龟老欺负它，我—我不想死——”
“你废他妈什么话！”
金虎一直听着，终于受不了了大声打断，直接冲陈绍喊道，“走！多眈误一秒，你都回不去！”
话音落下，陈绍深深看了残破的两人一眼，死死记住了他们的面容。
下一秒，黑焰爆发，整个人如一阵风冲出了包围圈。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蒲昌雄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双目泛着急促红光的金虎，颓然道：“虎子，我其实想学电影里整两句骚话的，但就是忍不住。”
“呵，你想整什么样的？”
“有骨气一点的。”
“你刚才那样象有骨气？”
“至少有一点吧？”
“有一点就等于没有，做人做事要彻底，你象我，我也怕死，但我到死都要嘴硬！”
“有多硬？”
“比抹了印度神油还要硬！”
极致的白光从二人身体里绽放了出来，机体与残留的人体组织在里面变为了黑色的灰烬。
飘飘渺渺的扭曲空气中，金虎和蒲昌雄的声音混入了虚无。
“你有没有骚话？”
“有啊。”
“整上一句？”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崐仑！”
“哇靠，你的这句好骚啊。”
“早给死的时候备着了，你没准备？”
“唉，我只会相约九八，要不唱两句？”
“唱呗。”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相约在银色的月光下相约在温暖的情意中来吧来吧相约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