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昔每天回家,司澄都会问问她在幼儿园里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认识的新的朋友。
尽管在选择学校、班级的时候,司元帅就已经动用了一些小小的手段,查清了所有孩子的家庭背景。
和大多数家庭幸福美满的孩子相比,季之岭的人生,的确有些坎坷。
妈妈生下他之后就离开了,季之岭从小跟着爸爸生活。
但这个爸爸实在不是个能当爹的人,没有正经工作,领着救济金,每天出去鬼混,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据说还会动手打孩子。
邻居听见小孩的哭声,报过警,可警察来了,季之岭又坚决否认爸爸家暴,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在孩子的心中,陌生的孤儿院,或者陌生的新领养家庭,是比不负责任的爸爸,更可怕的存在。
他出生就被妈妈抛弃,唯一的亲人就象是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愿放手。
长年累月的阴暗生活,给幼小的心灵造成极大的伤害。
季之岭封闭自己的内心,不信任,也拒绝接触他人。
哪怕在幼儿园,他也总是一个人在角落发呆,罗老师每天带领其他小朋友写字、画画、做游戏,他从不参与,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小眠昔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毕竟每天在其他十几个小朋友中间端水,是很累的;直到某次走到季之岭的桌椅旁边,被身后传来的阴郁声音吓了一跳。
“离我的地方远点。”那声音说。
眠昔转过头,看见一双深棕色的眼睛,没有温度地盯着自己。
仅仅片刻,滑落向别的地方。
眠昔的精神力,能够轻而易举地感受到他人对自己的好恶,几乎不需要用力分辨,就知道这个男孩很讨厌自己。
上一次被这样对待,还是会嫉妒她的露娜姐姐。
眠昔想起露娜,不禁瑟缩了下:“对不起……”
男孩不再看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托着腮望着窗外发呆,把她当空气。
小眠昔有些难过。
并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被这个男孩排斥,更重要的,是她感受到了男孩的情绪。
对家暴的父亲既恐惧又依赖,对狠心的母亲既思念又憎恨,对温暖的友情既向往又抗拒。
他是个非常孤独,非常矛盾的孩子。
“你在感应我的想法?”男孩冷不丁道。
眠昔一怔。
她的精神力融入他人思想是一种本能行为,本不该有声息,从来没人能察觉到。
可这个男孩,居然发现了。
“不许读我的心。”男孩几乎是恶狠狠地,“离我远点!”
小眠昔这回真真正正地被他吓到,呆呆地愣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幸好,有人及时牵住她的手。
鹿雪象个尽职尽责的护花使者:“小岭,你不要对小昔这么凶嘛。”
眠昔感激地看了眼鹿雪,同时又觉得哪里有些微妙的不同。
过去鹿雪也这么保护过她,很有气势地教育别的小朋友;但她今天对那个男孩的语气很是不同,更加柔和,更加……嗯……
小眠昔想,就象自己平时对爸爸、对叔叔姨姨撒娇一样哦。
她有点儿好奇,鹿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悄悄从身后歪过头看。
然后被男孩凶狠的眼神吓地缩回去。
虽然,这次对着的不是她。
“不要这样喊我,我跟你很熟吗?”男孩音量不大,可语气几乎是呵斥了。
鹿雪平日里也是受欢迎的小朋友,从没被这样对待过。
她僵了僵,却并未有激烈的反应,只是低下头,不言不语。
眠昔有点担心,担心鹿雪会被气哭,也担心两人会吵起来。
还好,鹿雪很快自己调整过来,拉着眠昔的手走开了。
眠昔仍然惴惴,回头小心地看了看那个男孩。
他仍然坐在原处,嘴唇抿成一条线,神情分外冷漠。
似乎感应到眠昔的目光,转头瞥了她一眼,又收了回去,仿佛她只是不存在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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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罗老师忧虑地告诉了司澄,这桩并未完全成型的小冲突。
“季之岭这个孩子呢,确实比较特殊。我带了他两年了,他甚至没有跟我打过招呼。但好在,他只是孤僻,并没有暴力倾向,这一点您可以放心,眠昔在我们这里很安全……”
司澄知道罗老师在担心自己动怒:“孩子之间产生摩擦、如何处理,是昔昔需要学习的课程。我不会因此怪罪老师和校方。”
罗老师很明显松了口气,嘴上还是说:“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如果眠昔没有表现出和季之岭很强烈的交友意愿的话,我们确实更推荐,她和别的小朋友一块玩儿。”
司澄看着监控回放,看见那个小男孩紧绷的姿态,捏紧的拳头,想起了刚被儿时的自己。
他也曾怨恨过从未谋面、抛弃自己的父母,曾在孤寂的深渊挣扎过,曾对世界竖起所有防备的刺。
直到年近三十,才因神明恩赐的小小礼物,融化心墙。
也许这个孩子,将来的某日,也会遇到一个能温暖他的亲人、友人、爱人。
……只要不是他的宝贝崽就行。
司元帅的祈祷起了作用。
虽然,是反的。
次日,幼儿园迎来了每月一次的“宝宝散步”活动。
每个班由一名老师、两名保育员、一名保安带队,带着小朋友们走出幼儿园,探索更大的世界。
有时候去城市里游乐园,有时候访问郊外的大自然,有时候慰问战争老英雄,有时候拜访高校的大哥哥、大姐姐……
这一天的目的地,是家私人博物馆。
小朋友们外出的惯例,是两两结伴、手牵手。
至于怎么分组,为了增进整个班级的融洽,都是随机抽签。
——眠昔抽到的,是季之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