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是假盐——”
刘建军还没说完,李贤就愕然插嘴:“另一种是真盐?”
这回,轮到刘建军愣了,看着李贤,表情古怪,盯着李贤看了好半晌才开口:“鸡变藕不变?”
李贤忽然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刘建军的思路了,皱眉道:“什么鸡什么藕的?”
但这次,刘建军却象是松了口气,说:“我以为你跟我玩谐音梗呢——不过你说的还真没错,一种是假盐,另一种是真盐,但不管是哪一种盐,混进火药里就麻烦大了,本身硝石这玩意儿就容易受潮,这两种东西更厉害,能拉着空气中的水分——嗯,算了,你就理解成这俩东西更容易受潮。”
李贤点了点头,盐的确容易受潮,若不密封存放,没多久就能受潮结块。
他若有所思道:“而火药又是需要点燃的,所以要是里面含有这些东西,威力大损是其次,甚至能不能点燃都成问题?”
“聪明!”刘建军赞叹了一句。“所以咱们就得把这两种杂质弄出来。”
李贤茫然道:“怎么弄?”
刘建军已经把那些硝石和什么真盐假盐都溶到了水里去,这还如何分离?
“这东西对你来说太超标了,看我的就行。”
刘建军一边说着,一边跑到营帐外边,叫来了先前那年轻校尉,又对他嘱托了一些什么,然后便回到了营帐。
没一会儿,那年轻校尉便带着几个士兵,搬来了一些柴火和水。
刘建军则是将柴火点着,然后将一只陶罐放在火上,加水,又将盖子盖上。
李贤注意到,这只陶罐的盖子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刘建军则是找了块砖石,压在了那平台上。
李贤忍不住笑道:“你还怕这里边有什么东西钻出来吗?”
刘建军可不是什么信怪力乱神的人。
果然,刘建军没好气的说道:“这是给这罐子加压,能把水烧得更开,你没见厨子们炖熊掌的时候都用大锅盖压着么?就这还得炖好几个时辰呢,不然嚼都嚼不动!”
李贤心想:原来如此。
但——刘建军是要干嘛呢?
刘建军没再搭理李贤,趁着烧水的功夫,他又转身捣鼓了起来,他把一大堆硝石矿石捣碎,又仔仔细细的筛选,一直重复这个过程。
直到那只陶罐的水被烧开,甚至都在隐隐顶动盖子了,刘建军这才停下来,然后找来一块厚布,垫在盖子上,将其打开,又将他之前筛选捣碎的硝石矿石粉末快速的倒了进去,一边倒,一边搅拌。
嘴里还说着:“这个动作得快了,不然这里边的水温降低的太快,起到的效果就差了。”
李贤不解,但一直盯着。
那些硝石矿石粉末倒进去后,很快就溶解进了开水里,但刘建军没停,还在倒,一直等到倒进去的硝石矿石让开水出现了很明显的浑浊后,他才停下来。
“这样就差不多了。”
李贤好奇的看着这一锅新的东西,问:“然后呢?”
“然后等。”
刘建军把那只陶罐从火上取了下来,放在一边,又拿了个木勺轻轻地撇去“汤”面上的一些浮沫。
然后,就静静的看着那只陶罐。
失去了火焰加热后,那罐“汤”很快就不再沸腾,变得安静。
李贤也不知道刘建军在等什么,好奇的看着。
但没一会儿,陶罐的底部,竟然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白色晶体!
“咦?这是何物?”李贤凑近观看。
“硝石。”
刘建军淡定的说,然后又将手指探入了陶罐中,轻点了一下,似乎是被烫到了,又快速收回。
“现在温度还高,还有的等。”
李贤继续好奇的看着这一幕,这对他来说太匪夷所思了,明明看着相对清澈的水,冷下来后,竟然会出现那么多的白色粉末。
这期间,刘建军屡次将手指探入陶罐,试探水温。
“差不多了。”
刘建军忽然说道,然后将陶罐里的水全倒在了另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垫着棉布的陶罐上。
热气滚滚而上,之前的“汤”全进了新的陶罐,但棉布上却已经留下之前那些结晶的白色粉末。
刘建军把棉布揭起来,小心翼翼的收好,拍了拍手道:“好了,这玩意儿拿去做火药就算凑合了!”
李贤好奇的看着剩下的“汤”,问道:“这样,那些真盐和假盐就被分开了?”
“差不多,虽然做不到绝对分离,但这个纯度做火药是没问题了,我之前不是说过么,这地方的硝石矿纯度还行。”
李贤心想,刘建军说的不是这地方硝石杂质太多么?
但这会儿,他的目光却瞥到了那只新的陶罐里,只见那新的陶罐底部,竟然也渗出了一些白色的粉末!
“刘建军,这里边!不是还有硝石么?”李贤连忙指着陶罐底部。
刘建军瞥了一眼,说:“这玩意儿就不是硝石了,是假盐。”
李贤面露不解。
这东西不是和硝石看着没什么区别么?
刘建军想了想,干脆把手指再次探入汤中,这次,汤已经变得不再烫手,刘建军把手拿出来的时候甚至放在嘴里嘬了一下。
“恩,温度差不多了。”
说着,刘建军又拿来一只陶罐,用棉布垫上,重复之前的动作。
这回,棉布上又出现了一层白色的结晶体。
“喏,假盐。”刘建军把棉布揭下来,丢给李贤。
李贤好奇的看了看棉布上的东西,发现这东西白净似雪,简直比宫廷中御用的精盐还要精细,心里好奇之下,便用手指蘸了一点,又看了看刘建军,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将手指探进了嘴里。
苦、涩,但又有一股强烈的咸味儿——
李贤瞬间瞪大了眼,道:“这——这是盐?”
这东西尝起来简直和盐没有任何区别!
“都说了是假盐,有毒的。”刘建军没好气的笑道。
李贤一愣,然后连忙把手指抽出来,又“呸呸呸”了几下,生怕这些毒物钻进嘴里,然后恼怒的说道:“有毒你为何不提醒我?”
“有毒,但吃一点点毒不死人,甚至还对人有好处,能促进新陈代谢,加速心血——
算了,反正你知道这玩意儿少量服用有好处就行了。”刘建军一副憋笑的模样。
李贤恼羞成怒。
刘建军这人就爱吓唬人。
他将棉布包好,放在一边,又看向第三只陶罐,好奇道:“那——这里边就是真盐了?”
按照刘建军的说法,这硝石里的杂质主要是假盐和真盐,现在硝石已经出来了,假盐也出来了,剩下的不就是真盐了?
刘建军点头,想了想,道:“干脆把这个实验做完吧。”
然后他便把第三只陶罐重新放在了柴火上,但这次,他却没盖上盖子。
刘建军说:“现在要分离的是水和真盐,只要把水烧开就行了。”
李贤似懂非懂的盯着。
罐中的水在火焰的舔下逐渐升温,冒出细小的气泡,最终开始翻滚沸腾。
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在空气中迅速消散。
“水烧开了,盐呢?”
李贤看着罐中依旧澄清的液体,疑惑地问道。
他想象中的真盐,应该象之前那样结晶析出才对。
刘建军用木勺搅动了一下罐中的液体,笑道:“别急,水变成汽跑了,盐又不会跑,它只会留在罐子里,越来越浓,等水烧干,盐自然就出来了。”
随着水分的不断蒸发,陶罐内的液体肉眼可见地减少,液面边缘开始出现一圈白色的渍痕。
又过了一阵,罐底也开始有白色的颗粒物出现,并且越来越多,逐渐堆积起来。
等到罐子底部的水已经只剩下一指深的时候,那些白色的结晶体已经非常明显了。
刘建军说:“接着加热把水烧干就行,但咱们也没必要一直烧了。”
他说着,又拿出一块棉布。
但这次他却没用新的陶罐接着剩下的水,只是将陶罐中带真盐的水直接倒在了棉布上,任由剩下的水渗入了地面。
刘建军拿着最后那块棉布,凑到李贤眼前:“尝尝,这回是真正的盐了。”
李贤看着眼前洁白的细小颗粒,心中震撼不已。
他迫不及待的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
咸。
纯正的咸味。
李贤保证,他从未尝到过如此纯正的咸味儿!
如果说先前那假盐尝起来是和市面上的盐味道差不多的话,那这真盐,就象是祛除了所有其它的味道,让人尝到的瞬间就能无比确信,这才是真正的盐!
难怪刘建军把先前那东西叫作假盐,因为和这真盐相比,高下立判!
而且,这所谓的真盐,外观竟也是如同那假盐一般,看着似白雪般洁净,不象市面上的盐一样,泛黄或是泛青。
想到这儿,他突然瞪大了眼,道:“这——这是新的提炼盐的法子?你——你能制出如此精细的盐来?”
“嘘!”
刘建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贤不解。
“这东西咱们现在不能碰。”刘建军表情很严肃的看着李贤。
“为何不能?”李贤疑惑的问。
这可是精盐啊!
比宫廷御用的精盐还要精细,这样的盐,哪怕是卖上十倍百倍的价格都没有问题!
有了这盐,还需要棉花厂来赚钱吗?
李贤的目光变得炽热。
“这东西牵扯到的利益太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贤子,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刘建军很严肃的说道,然后顿了顿,又补充:“至少在咱们事成之前,不能暴露!”
李贤心里一惊。
这精盐的出现,让他被利益冲昏了头脑。
他现在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亲王,若是突然手中出现这种炼制精盐的法子,可以想象会引起多大的动荡。
洛阳那位母皇会如何想?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会如何做?恐怕等不到他积蓄力量,灭顶之灾便会倾刻降临。
他只看到了这洁白如雪的精盐背后巨大的利益,却忘了这利益足以引来杀身之祸!
他后怕的拍了拍胸脯,道:“我——我明白了。”
但随后,他又有些担忧的看向刘建军,道:“可——薛将军那边?”
这硝石矿是薛讷“圈”下来的,要炼制硝石,光靠刘建军一个人显然不行,所以,这炼制硝石的法子肯定也要透露出去,该如何保密?
毕竟刘建军也说过,薛讷可信,但也只是自前可信。
“没关系,炼制硝石只是前半段的步骤,况且这里边还有假盐这种毒物存在。”刘建军眼神扫过那两包“盐”,“这两种盐——假盐我待会儿还有些别的用处,稍后处理,这真盐——”
他拿起那包真盐,毫不尤豫地将其尽数抖落在地,用脚将其与尘土混合,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洁白。
李贤看着那瞬间变得污浊的精盐,心中一阵抽痛。
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刘建军说的没错,这东西——现在不是自己能沾手的。
“行了,别一副肉疼的模样,技术在我手上呢,以后要多少没有?”刘建军有些好笑的拍了拍李贤的肩膀,然后说:“行了,这提纯硝石的过程也没问题了,咱们去找薛老将军复命去吧,眼下搞定火药量产的事情才是正理,有了这破城之功,咱们才能有下一步的资本。”
(附图:上文中提到三种物质在不同温度下的溶解度)
两人离开了这片硝土滩,返回营州城。
营州都督府,节堂。
可以看得出来,昨天刘建军弄出火药的事儿,给薛讷带来的振奋依旧还没有结束,这会儿的薛讷又拿出了那份辽东舆图,正盯着乌骨城的图标,皱眉思索,眼神中时不时地闪铄出精光。
“殿下,刘长史,辛苦。”
待到李贤和刘建军被引进节堂,薛讷这才看向两人,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
这次,他也没再将那副舆图收起来了。
李贤点头回应,刘建军则是直接上前一步,将两个棉布包放在了薛讷的案桌上,又将其中一个推上前了一些,道:“薛老将军请看,这便是硝土滩产出的硝石了。”
薛讷将棉布包展开,面露惊诧之色:“如此洁净的硝石?”
然后,又看向另一个棉布包,道:“这是——”
“这便是下官要和薛老将军说的事了,此地硝石矿产中含有颇多杂质,这一包中的,便是析出的杂质。”
薛讷疑惑的将棉布包展开,皱眉,将两者比较了一下,道:“这——看似没什么不同?”
李贤毫不奇怪。
这假盐和硝石的粉末从外表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区别大了,这也是下官要和薛老将军交代的事,此物名唤毒盐。”
刘建军又换了一个说辞,接着道:“这东西有微毒,但却又是提纯硝石中必定会产出的东西,下官担心——”
刘建军话没说完,薛讷瞬间就明白了刘建军话里的意思,道:“此事老夫会严令叮嘱,凡硝石提纯现场,亦会加派重兵看守——对了,这毒盐该如何处置?”
听到薛讷这么说,刘建军立马就放心了,咧嘴一笑道:“随便寻个地方倒掉就行,这东西虽然对人有微毒,但却利于作物生长,若薛老将军麾下有公田什么的,拿来施肥也是不错的。”
薛讷双眼瞬间光亮,道:“此物——如何收集?”
刘建军说道:“回头下官会写个详细的法子呈上,提纯硝石整个过程中的注意和禁忌事项都会标明。”
李贤察觉到了刘建军话里“陷阱”。
他甚至压根儿都没提真盐,只是拿假盐堵住了薛讷的嘴。
可想而知,刘建军最后呈上的法子里,也肯定不会提及最后的真盐的存在。
刘建军太坏了。
但这些,薛讷肯定是不知道了。
薛讷赞道:“如此,就有劳刘长史了。”
他顿了顿,又说:“凡火药制作,需要多少人手、物料,刘长史尽管列出清单,老夫一应调拨!工匠人选,亦从老夫亲信匠户中挑选,确保稳妥,工坊选址也已经敲定下来,就设在城西靠近硫磺矿区,老夫已命人严加看守,绝无泄密之虞!”
他站起身,走到刘建军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灼灼:“刘长史,有了此等纯硝,火药制作可能加快?乌骨城,老夫已迫不及待矣!”
刘建军肃然道:“薛老将军放心!纯硝到位,火药制作便再无瓶颈!首批用于攻城的&039;轰天雷”必能交付!”
“轰天雷?好名字!”薛讷眼中精光爆射,“好!十日!十日内,八百锐士亦将遴选操练完毕!届时,便是我等犁庭扫穴,一举攻克乌骨城之时!”
他又看向李贤,语气缓和了些许,但依旧郑重:“殿下,此番若能成功,您与刘长史当居首功!北疆将士,必感念殿下恩德!”
李贤拱手沉声道:“薛将军言重了,此乃分所应当之事,但有所需,贤与刘长史,必竭尽全力!”
“薛老将军,说完了火药的事儿,下官还有一事相求。”刘建军摆出一副场面话说完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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