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携胜过来的冯小宝和火烧明堂
老丈人并没有能在洛阳待多久。
此次被武墨召回,本就有为他沉冤昭雪之意,万国俊一事结束后,武墨便将其迁任至了睦州担任刺史。
相比于穷僻的荣州,上州睦州要富饶了无数倍,在此地担任刺史,无疑是一份美差。
临行前,他拉着李贤的手,嘴角嗫嚅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平安长乐”的话。
李贤当然知道老丈人在尤豫什么,刘建军的“头角峥嵘”很显然又刺激到了他,“平安长乐”,或许是他思索了许久,才想出来的、没有“副作用”的祝福。
老丈人短暂的来到洛阳,并未给洛阳带来多大的变化。
“代武者刘”,很显然被武曌理解为了“代武者流”,万国俊私自处死了那数百流民,虽然因此获罪,但武曌自己,似乎也安心了许多。
朝中短暂的安宁了几日。
但这份安宁下,却是酷吏们的逐渐销声匿迹。
昔日横行霸道的酷吏集团,现如今几乎只剩下寥寥数人,而这数人,也早已经和酷吏没什么关系了。
用刘建军的话来说,就是他们早就已经转型成功了。
这其中,就包括担任司仆少卿的吉顼。
当然,像吉项这样能转型的人只是少数,酷吏中更多的还是大字不识一个。
李贤也是事后才知道酷吏集团内部有多离谱。
就比如曾经那位不识字的文盲酷吏侯思止,他在洛阳当官,洛阳有一个地名叫白司马坂,侯思止把“坂”字看成谋反的“反”字,还以为是一个叫白司马的谋反了,在这儿被砍的头。
再加之当时有一个将军叫孟青棒,他又以为是一种刑具,用来打人的。
所以,审问囚徒他就说:“若不承认是司马,就让你吃孟棒。”
当时魏元忠也被侯思止严刑逼供,忍受不了酷刑,说:“侯思止!你要杀我就杀,说什么谋反不谋反!你好歹也是朝廷官员,居然说什么白司马、孟青棒,总有你吃亏的时候!”
侯思止不懂啊,以为白司马、孟青棒是犯忌讳的话,吓坏了,连忙给魏元忠松绑道歉,说:“思止死罪,幸蒙中丞指教!”
也是因为这,侯思止不识字的消息才传了开。
酷吏们闹出的、诸如此类的笑话数不胜数,但好在,这个时代终于要结束了。
就在李贤以为这样的日子好歹能多持续一段时间的时候,如意二年,正月,另一个消息传回了洛阳。
冯小宝又打胜仗了,而且正在班师回朝的途中。
这简直匪夷所思。
那个靠着女皇宠幸上位,被硬塞到军中刷资历的冯小宝,竟还能再挫突厥人的威风?
难不成他还真是个抗击突厥的能将?
李贤甚至忍不住想,难不成这才是刘建军让李昭德跟着他的原因?
实际上真正抗击突厥的人是李昭德?
但很快,又有消息传来。
李贤听完这个消息,都有些瞠目结舌。
不得不说,冯小宝这人的运气简直太逆天了,这次,他又是还没赶到战场,突厥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他给武曌的理由又是:“敌人一听到我的名字就吓跑了。“
两次抗击突厥有功,并且又是白马寺住持,再加之是女皇男宠,冯小宝的人生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他进城的时候,宰相李昭德亲自为他牵马,从洛阳城门一路来到皇城之外,才下马步行。
一路上,百官避让。
而武墨在朝堂上也毫不吝啬地对冯小宝进行了褒奖,将其誉为“国之柱石”,赏赐金银绢帛无数。
一时间,冯小宝的风头无两。
而李贤看着李昭德送来的真实战报,忍不住向刘建军嘀咕:“难不成我们不能把这份真实的战报呈交给母皇,拆穿冯小宝的功绩?”
“怎么拆穿?”
刘建军翻了个白眼,说:“人家的确是去前线了,也的确是身先士卒了,只是恰好突厥人退走了,那能怪他主战不力吗?“
李贤无语道:“难不成就这么看着他得意洋洋?”
李贤心里对冯小宝格外不爽,因为他也被武墨叫着,在城门口迎接了这位得胜的将军。
若冯小宝真是什么在战场上挫败了突厥人的威风的将军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就是个连着走了两次狗屎运的家伙。
“担心什么?你忘了冯小宝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刘建军反问。
李贤一愣。
刘建军解释道:“这人当初就能因为争风吃醋,干出聚集近千小混混在白马寺混吃混喝的事来,现如今你母皇身边还多了两个受宠的白脸,他能受得了这个气?”
“你是说——张氏兄弟?”
“恩,冯宝迟早会把自己玩死的,咱们不搭理他。”
果然,如刘建军所说的。
冯小宝真吃醋了。
原本的他大胜归来,正是得意洋洋的时候,心想着自己携胜而归,那不得得到武曌的宠幸?
可结果,冯小宝在武墨为他安排的庆功宴上,就看到了张氏兄弟,然后,就口不择言了。
“陛下,臣离京数月,日夜思念陛下。只是不知,如今陛下身边,何时多了这两位——面生的小郎君?瞧着细皮嫩肉的,怕是连马都骑不稳吧?哈哈!“
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当场就被气得脸色煞白,咬着嘴唇,但他们不敢回话,只是委屈地看向武曌。
而武墨同样也没让张氏兄弟失望,语气平淡,却也带着回护之意:“此乃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善音律,通辞章,近来伺奉朕躬,颇解人意,你久在军旅,不识得也是常理。”
这下,冯小宝果然醋性大发,在庆功宴上当场拂袖而去,丢下一堆面面相觑的官员。
这场武墨精心为他准备的庆功宴,也最终在不欢而散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按照常理,冯小宝这样闹腾,武曌是该处罚他了。
但结果,武墨并未处罚冯小宝,该给的赏赐还是一样给。
也不知道是对冯小宝仍有旧情,还是顾忌他的军功加身,若是随意处置了,会寒了其他人的心。
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冯小宝的醋性不是一般的大,他这次见到了张氏兄弟,一犯浑,又躲进白马寺里不出来了。
但这次,武墨有了新欢,就不再搭理冯小宝了,甚至像上次的审讯都再没有提起过。
冯小宝在白马寺里一待就是近十天。
近十天过去,冯小宝率先坐不住了。
刘建军说,冯小宝这人的性子就是犯贱,你要是不搭理他,他反而还患得患失。
果然,患得患失的冯小宝突然之间醒悟了,他觉得他需要跟张氏兄弟“争宠”一下,于是,在正月十五这一天,做足了准备。
作为上元佳节,大唐对于这个节日还是极为看重的,整个洛阳城取消宵禁,百姓家里也是张灯结彩,文武百官更是在明堂之内举行庆典,预祝天下狂欢。
而李贤也收到了武曌的邀请。
这次,李贤在询问刘建军的意思后,便把他也带上了。
“左右不过是一场庆典,大不了我就当是去吃席了呗?”
明堂之内,灯火辉煌,笙歌鼎沸,文武百官按品阶列坐,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御座之上,武墨身着衮冕,接受着群臣的朝拜和祝贺,威仪万千,她身侧,张易之、
张昌宗兄弟一左一右,殷勤侍酒,姿容秀美,举止风流。
李贤的位置不算靠前,但视野尚可,刘建军则是坐在他下手的位置,两人中间就隔了一个过道。
但古怪的是,明堂的中心,却有着一道数丈方圆的丝绸地毯,地毯上并没有放置任何东西,甚至还特意用丝带做了围栏,防止人越过去。
李贤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了,便将注意力放在了宴席上的宾客身上。
席间熟悉的面孔倒是多了不少,狄仁杰、武三思、李昭德甚至还有武承嗣、太平、李旦,但李显却还没回到洛阳,因此并不在场。
李贤有些想跟太平搭话的,但她坐在女眷的方位,正与几位贵妇人谈笑风生,李贤悄悄注意了一会儿,却发现她手中正捏着一本带插画的书,李贤撇到画的内容,有点面红耳赤。
“不是说好了出家么,怎么还看这种淫秽之物。”李贤小声嘀咕。
“什么?”一旁的刘建军将脑袋凑了过来。
“没什么。”李贤赶紧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书页上的惊鸿一瞥,实在是有些非礼勿视。
但刘建军显然不是好糊弄的。
刘建军顺着他刚才的视线方向瞄了一眼,恰好看到太平公主巧笑嫣然地合上那本带插画的书,塞给身旁的侍女,动作自然流畅。
于是,他咂咂嘴,凑近李贤,压低声音,带着点儿坏笑:“啧,人家那是修行欢喜禅&039;呢,你懂什么?高级玩意儿。
,,李贤立马被口水呛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跟刘建军待久了之后,脸皮的厚度似乎有所增加,但离刘建军那种刀枪不入的境界还差得远。
刘建军嘿嘿一笑,不再逗他,注意力很快被案几上的食物吸引过去。
他拿起一块做成莲花状的精巧点心,左右端详:“这宫廷御厨手艺不错啊,瞧这花瓣薄的,都快透明了。”
说完,啊呜一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评价,“恩—太甜了,齁嗓子,有些想念嫂子做的胡麻饼了。“
刘建军提及绣娘,李贤心里也升起一阵思念。
来洛阳太久了。
可就在这时,冯小宝起身了。
他走到殿中,向武塑行礼。
刘建军立马来了精神,把手里的果核往碟子里一丢,用手肘碰碰李贤,眼睛发亮:“来了来了!重头戏!快看,要开始他的表演了!”
李贤不解,但也下意识将目光投了过去。
下一刻,随着一股机括声响起,那原本铺设在地面的丝绸,却是在缓缓升起、滑落,随后,竞是一座金佛从地底涌现。
一时间,殿内惊呼赞叹声四起。
刘建军也看得目不转睛,嘴里却在不住地小声点评:“哦豁,升降台——这传动结构有点意思,用的滑轮组吧?承重置计得不错——”
“啧,这金漆刷得够厚的,晚上看晃眼睛,白天看估计得掉渣—””
“还放烟雾?搞氛围是吧?成本又上去了——”
“底下拉绳的那帮可得稳住了,别滑再把佛象掉回去,那乐就了—”
李贤原本还在惊奇与这巨大的金佛,但听到刘建军的点评,却瞬间哭笑不得,那点因场面壮观而产生的心绪波动,也被搅和得半点不剩。
刘建军最后说道:“这冯小宝为了讨你母皇的欢心还算是有心了。”
李贤赶紧在案下踢了他一脚,示意他收敛点。
而此时,武曌却只是淡淡地说道:“朕看到了,薛师辛苦了。”
李贤看到,冯小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失望下去。
李贤看了一眼那金佛,这金佛足有五丈高,也就是说,冯小宝事先在明堂下方挖了一个五丈深的坑,再加之布置机关,准备金佛,这份工程要想在短短几日之内竣工,冯小宝的确是下了大功夫的。
但很可惜,母皇却只是给了这么一个评价。
李贤觉得,冯小宝大概率要发飙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以往桀骜不驯的冯小宝,这次竟然难得的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驳了武墨的面子,而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然后坐了回去。
刘建军在李贤身边小声说:“看到没,无论什么岗位,都得是有竞争才能有压力,冯小宝这明显是感觉到了压力啊。,宴会最终在平静中结束。
但——
冯小宝的争宠之路还远远没有结束。
当地底涌现金佛的手段没有得到武墨的赞赏后,冯小宝又开始作妖了。
第二天,他就用牛血画了一尊二百尺高的大佛,把这张佛象张挂在天津桥上,然后,对武墨说这是他割破膝盖,用自己的血画成的。
李贤听到这话的时候都笑抽了。
这么一尊大佛,别说划破膝盖了,就是把他的血放空也画不出来。
冯小宝这属于是没招了。
果然,武曌也没有搭理冯小宝。
这下可太伤冯小宝的心了,他愤愤然将那张佛象撕了下来,然后一扭头,钻回了白马寺。
李贤本以为到了这里,冯小宝就该老实安分一段时间了。
但结果,这天夜里,李贤睡得正沉,却被一阵急促的锣声和隐约传来的喧哗惊醒。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户,一股带着焦糊气味的夜风扑面而来,远处皇城方向,夜空被映成了一种不祥的橘红色,浓烟滚滚升腾。
“走水了!走水了!明堂——是明堂的方向!”府中仆役惊慌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明堂?
李贤心头一跳。
当初修建明堂的时候,所费以万亿计,府藏为之枯竭,耗费了多少财富,怎么会走水呢?
他匆匆穿戴整齐,刚走出房门,就见刘建军也揉着惺忪睡眼从偏院跑来,头发乱得象鸡窝,外袍都系错了带子。
“怎么回事?半夜的吵吵嚷嚷——”
刘建军话没说完,也看到了那片映红夜空的火光,瞬间清醒,“我靠!那不是—明堂方向吗?谁这么大胆子?!”
两人来不及多说,急忙登上府中高楼眺望。
只见明堂所在之处烈焰冲天,火借风势,吞噬着那座宏伟的建筑,远远都能听到梁柱坍塌的轰响。
整个洛阳城似乎都被惊动了,更夫的锣声、士兵的奔跑声、百姓的惊呼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团。
李贤心中剧震。
整个明堂足足有近三十丈高,窜起的火光就象是一个小太阳,几乎将整个洛阳城照亮,哪怕是站在沛王府内,李贤都能隐隐感受到热浪袭来。
“这——这——火势怎么会这么大?“李贤下意识呢喃。
明堂可是像征皇权天授的圣地,平日里防守的人手一大堆,就算有了火势,也该在极小的时候就被控制住,如今却烧了整座明堂,这太匪夷所思了。
“还怎么会?为的呗!”刘建军咂了咂嘴,抱着骼膊说道。
李贤一愣:“人为?谁敢放火烧明堂?”
“还能有谁?昨天刚演完地涌金佛’的戏码没得到喝彩,今天又搞出血画佛象的闹剧被无视——除了咱们那位醋海翻波、狗急跳墙的薛师,还有谁有这胆子、有这动机放这把火?”
李贤瞪大了眼:“你是说——冯小宝放火的?”
刘建军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讥讽:“不然呢?我知道他疯,没想到能疯到这地步,这明堂好歹也算有他一份功劳,说烧就烧?这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
随后,他扬了扬,打了个呵欠,道:“了,睡觉去吧,这大晚上的——”
然后,便转身朝着他那小院子走去。
箱如他们所料,天还没亮,宫里的消息今传了出来。
有宫人目睹,起火前曾见冯小宝酩酊大醉,手持火把闯入明堂。
更有守夜的士兵证实,听到明堂内传来冯小宝癫狂的大笑和咒骂声,似乎在喊“你不仁,休怪我不义”、“烧了干净”之类的话。
任证如山,纵火者直指冯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