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军说他头顶的“峥嵘”是爆炸的时候,一块木板飞到了他脑门上砸出来的。
他也就是被那块木板一下砸懵了,这才扑倒在地上的。
李贤指着他脑门上的鼓包,问他现在有没有开始相信老丈人的邪乎了,刘建军脸上终于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你要这么说的话——还真是有点邪乎。“
但他很快就把那一抹迟疑丢开,咧着嘴笑:“邪乎就邪乎吧,要不是你老丈人这一嘴头角峥嵘,我说不定还真没那么快折腾出来这玩意儿!”
李贤终于想起问刘建军他弄了个什么东西了。
“药!药!”
刘建军得意洋洋的说,然后从怀里献宝似的摸出一个荷叶包裹着的东西。
打开,里面是黑乎乎的粉末状物体。
李贤皱眉,好奇道:“就是这东西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他指着还没彻底散去的硝烟。
“那可不,你等着啊—”刘建军说着,又转头去四处摸索。
李贤看着他摸出了一截竹子,心想到刚才那巨大的动静,忍不住担忧道:“刘建军—
—你小心些——”
“嘿嘿,不碍事,刚才是没料到这玩意儿成功了,我直接拿了一截香往这竹筒眼儿里捅的,才被爆炸惊到,现在不会了。”刘建军一边说,一边摆弄那截竹筒,“这东西得有明火点燃才会爆炸。”
李贤这才注意到,刘建军手里那截竹筒是什么样的。
那是一截保留了上下两个节的竹筒,但刘建军在其中一个面钻了个手指头大的眼儿,他现在正在利用那个眼儿,把那些黑乎乎的、被他称之为“火药”的黑色粉末倒进竹筒里面。
李贤好奇凑了过去。
但刘建军没倒多少,概三成的样子就停手了。
李贤好奇问:“你怎么不把全倒上?”
他看到刘建军那只荷包里还有很多这种黑色的粉末。
“燃烧是需要氧气的,不是说倒多了威力就大——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这次就是给你听个响,属于实验性质——”
刘建军一边说着李贤听不懂的话,一边把一根棉条塞进了那个孔里,李贤注意到那根棉条上面象是被蜡浸过似的。
“泡过油,主要还是现在不好弄引线这东西,先凑合着。”
刘建军就象是知道李贤会好奇似的,答了一句,然后将那根竹筒立在地上,那截棉条还空出来了大约半尺的距离。
“行了,走开些啊!”刘建军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凑近了那根裸露出来的棉条。
李贤急忙往后退。
“再退远一些!藏到那根柱子后边!”
李贤心想到之前那剧烈的爆炸声,立马从善如流的躲在了柱子后,只是露出一双眼睛,好奇有些紧张的望着刘建军的向。
这回,刘建军转过了头,将火折子凑到了棉条上面。
棉条很快被点燃,刘建军立马一溜烟的跑到了李贤身边来。
灰溜溜的样子有些狼狈,李贤觉得有些好笑。
他又扭头去看了一眼那只放在空地上的竹筒,棉条上的火苗歪歪扭扭,看起来弱不禁风,心里正要对刘建军的说辞感到疑惑,但再一转头,却发现刘建军正拿双手捂着耳朵。
李贤还没来得及询问,突然—
“轰!”
一声和之前的爆炸声如出一辙的爆炸声响起,伴随着浓浓的硝烟升腾而起。
李贤只看到那根棉条燃烧到竹筒口的位置,就象是触发了什么似的,火焰突然升腾而起,紧接着,剧烈的火光在一瞬间就爆炸开来,那根看起来结实的竹筒,几乎是一瞬间就炸裂成粉末。
剧烈的爆炸声伴随着刺鼻的硫磺味弥漫开来,李贤目定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太匪夷所思了。
刘建军手里那不起眼的黑色粉末,竟然能产生这种宛如天雷一般的动静!
李贤揉了揉还有些嗡嗡作响的耳朵,对着刘建军吼道:“这——这是何物?!”
刘建军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大喊:“你声音小点!我能听见!”
“什么?”李贤没怎么听清,依旧大喊。
刘建军无奈摇了摇头,不再搭理李贤,走向那爆炸的中心。
李贤刚想提醒他小心,但一想到这东西就是刘建军折腾出来的,他敢走上前,应该是没问题了的,于是,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临近了,李贤这才发现地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浅坑。
这次,李贤对这所谓的“火药”的威力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刘建军这院子的地面虽然没有铺上青石板,但这泥地被踩实后,和青石板的硬度也差不了多少,可这爆炸竟然也能将地面给炸出一个小坑出来,若是炸在人身上,非死即残!
而且,刘建军可说了,这次是实验性质的折腾,若是把这竹筒里装满那所谓的火药———
李贤甚至不敢想。
“这东西爆炸的威是朝四周的,地受到的冲击最,所以才只炸了个坑。”
刘建军随之而起的解释,让李贤心里对这火药威力的评估,又上了一个台阶。
但他接着说道:“而且,我的想法是把这火药包裹在一个铁球里,铁球下边接上木柄,用于投掷,到时候把这玩意儿丢出去,不光有爆炸的杀伤力,还有碎裂的铁片的杀伤力。”
李贤试着想了想那画面,只觉得不寒而栗。
“对了!还有这巨的声响!”
李贤又扯着嗓子喊,但这会儿,他耳中嗡鸣的声音已经消退了不少,于是他又下意识降低了音调,说道:“若是用于对付突厥人的骑兵,马匹受惊,四散奔逃,岂不是无往而不利?”
李贤心里想到了更多。
他可是亲眼看见刘建军弄出这东西来的,都觉得匪夷所思。
可若是这东西忽然出现在战场上,敌人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只看到一颗颗“天雷”从己方士兵手中投掷而出,恐怕战斗都不需要一个回合,敌人就要吓得溃逃了。
天雷,这可是传说中属于神明的力量!
李贤看着刘建军,眼神里出现一丝恐惧。
刘建军连这种属于神人的力量都能掌控,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他所做不到的?
要知道大唐相比于突厥、相比于周边其他的国家,骑兵的质量上虽然占据了优势,但在数量、后勤和战略主动性上却屡屡受到制约。
最典型的就是突厥,他们的骑兵虽然装备较差,主要以精通骑射的轻骑兵为主,但几乎每个战士都配备了多匹骏马,来去如风,最为擅长远程奔袭、骚扰和伏击。
“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
大唐对上他们,经常性的就是想打,追不上,想退,却又被对方粘着打。
可现如今,刘建军这东西要是能做到人手一只—不,甚至十人手中持一只,就足以把突厥骑兵的优势抹平!
这可是骑兵啊,当今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兵种!
“对咯,这玩意儿对付骑兵最得劲儿,这玩意儿对付人,一次两次还行,但次数多了,效果就大打折扣了,毕竟人是长记性的,知道这东西杀伤力有限。
“但马不同,无论炸多少次—至少现在论炸多少次,马都得惊厥!”
刘建军浑然没有注意到李贤眼中的惊惧,自顾自的解释道。
李贤这会儿已经从最初的惊惧中回过神来,问了一个他此刻最为关心的问题:“这——这东西能量产吗?”
虽然说这东西理论上来说已经把骑兵克制得死死的,但若是数量太少,那就几乎没有什么意义。
听到这,刘建军这才稍稍正色道:“理论上来说是没问题的,硝石、硫磺、木炭,这三样东西,大唐境内都能找到——”
李贤心里阵激动,问道:“你这些天弄的硝和硫磺就是为了弄这个东西吗?”
刘建军点头,又说道:“但问题也有。”
他掰着指头,“最大的问题就是原料提纯,这些东西纯度一定要高,否则弄出来的只能算是个粗坯。
“要是硝石里的杂质太多,直接影响燃烧速度和威力,硫磺也一样,天然的硫磺不纯,还容易吸潮。这需要反复溶解、结晶、筛选,费时费力,我这些天就是在弄这个。
“除此之外,就是安全性了。”
说到这,他脸色凝重了一些,指着他脑袋上的包,说道:“你也看见了,这还是我清楚这东西的威力,早早做了防备的情况下了,若是咱们要量产,但凡有一个操作失误,你想想后果会是怎样。“
李贤设想了一下刘建军说的那个画面,又一次不寒而栗。
刚才刘建军只是弄了一丁点的火药,就已经引发这么大的爆炸,若是量产,在密闭的环境下堆放个几百上千斤的,一旦有一处爆炸,整个厂房都要化作废墟,里面的人就更不要说了。
“所以,量产可以,但是必须创建一套严格的规程,选址、人员、操作流程,都不能有半点马虎。
“而且,内核的配比和最后的组装,必须掌握在绝对可靠的、经过严格训练的内核人员手里,这玩意儿,宁可慢,不能乱,宁可少,不能泄。
“最关键的是,这东西——现阶段能不用就不用。”
刘建军前面的话,李贤倒是能理解,但后面的不用,就让他有点不能想明白了。
刘建军盯着李贤,目光灼灼的说道:“这东西真正能横行于世间的时候,一定要是咱们扳倒你母皇之后,或者——扳倒你母皇之时。“
李贤心里一紧,瞬间明白了刘建军的意思。
这东西是刘建军的,是自己的,但不能是大唐—或者说武周的。
自己能看出来这东西的利害,母皇自然也能看出来。
若是把这东西公之于众,母皇拿到这东西,自己再想要扳倒她,只会是难上加难。
“你的意思是——咱们会和母皇兵戎相见?“
“谁知道呢?”刘建军大大咧咧的一撇嘴。
李贤瞪了他一眼,他不想在这事儿上打马虎眼。
刘建军这才妥协道:“贤子,你得搞清楚一件事儿,兵戎不兵戎的,不是取决于咱们,而是取决于你母皇,若是她能好声好气的让出皇位来,咱们大家当然是和气生财。
“可要是她死皮赖脸的坐在那个位置上,咱们除了兵戎,还有别的办法吗?
“再说了,玄武门继承制,不是一直都是你们李唐的传统么?”
李贤又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但随后,又是一阵叹息。
不得不说,刘建军这话—还有几分道理。
至少从太宗皇帝到父皇,登基的途中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到了自己这一辈更是荒唐,竟被母皇给夺走了皇位。
若真走到了不得不兵戎相见的时候,李贤发现,这似乎也的确是唯一解了。
他还没有蠢到等母皇寿终正寝的时候,才从她手中接过皇位。
“我明白了,此事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府库和人手,我尽全力支持,保密为上,安全第一。”
李贤这是在说这火药的事儿。
刘建军咧嘴笑道:“有贤子你这句话就行,眼下第一步,是先把稳定的配方和初步的制作流程敲定,然后,我们需要一个更偏僻、更坚固的场地,最好是带地窖或依山而建的工坊,就算有意外,也能将损失和影响降到最低。
“最好,这地方是在长安,毕竟那里才是咱们的根据地。”
两人略微敲定了一下细节,最终决定将未来的“火药工坊”创建在大义谷南侧,和棉花生态园隔黄渠而立。
这地方已经有了初步的工业基础,最关键的是这地方隐蔽,而且取水方便,就算失火了或是意外发生爆炸,也能用最快的速度抢险救灾。
涉及到火药具体的制作流程,李贤就帮不上忙了。
但李贤也没来得及帮忙,刘建军那小院子外,传来了房先忠那嘹亮的嗓门:“沛王殿下,府上奴仆说您在刘长史这里,老臣便寻了过来!”
这是老丈人散朝回来了。
李贤和刘建军对视一眼,随即扬声道:“妇翁请进。”
院门被推开,房先忠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那身略显陈旧的青色官袍,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快活。
他刚进院子,就被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味呛得轻咳了一声,再看到刘建军那乌漆嘛黑的脸和额头上显眼的鼓包,以及地上那个新鲜的浅坑和竹筒碎片,不由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开口。
李贤见状,生怕这位老丈人又说出什么“火上浇油”的话来,赶紧抢先一步问道:“妇翁,今日散朝为何如此之早?朝中可是有要事发生?”
房先忠被这一打岔,暂时忘了刘建军的“惨状”,注意力回到了朝堂之事上,脸色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得意,哈哈笑道:“殿下,刘贤侄,今日朝堂之上,确是出了大事!关于那万国俊!”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快意:“此獠今日被押解上殿,三司会审已毕,证据确凿!陛下当庭震怒,斥其豺狼心性,残害无辜,假借朕意,罪不容诛’!现已剥去官袍,打入天牢,陛下亲口谕令,择日便明正典刑,处以极刑!“
这消息虽在李贤预料之中,但亲耳听到房先忠说出来,李贤心里还是升起一阵唏嘘。
酷吏时代的最后一个巨头,终于要倒下了。
刘建军也啧了声:“陛下这次下够快的啊,看来是真不打算留后患了。”
房先忠对李贤的事情并不知晓,所以刘建军在他面前,也并没有口无遮拦的唤李贤的母皇什么“老娘们儿”。
“正是!”
房先忠抚掌道,“陛下此举,大快人心!朝堂之上,狄公、魏御史等皆是称颂陛下圣明。万国俊伏法,其馀酷吏更是禁若寒蝉,惶惶不可终日。这笼罩朝堂多年的阴霾,总算要散去了!”
他说得激动,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据宫中传出的消息,这万国俊此次所受刑罚应是弃市,陛下要以此獠之头,警示天下,慰借岭南枉死之冤魂。”
所谓弃市,便是于闹市公开处斩,暴尸街头。
李贤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多谢妇翁告知。”
“殿下客气了,此乃老臣分内之事。”房先忠连忙还礼,目光终于是不自觉地瞟向了刘建军和他身旁那片狼借,没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刘贤侄,你们方才这是——?”
不怪房先忠好奇心过胜,他能强忍着好奇,面对着刘建军那张黑漆漆的脸把朝中的事情说了个完整,已经属实难得了。
尤其这会儿刘建军脑门上的鼓包还没消退,还是那副“头角峰嵘”的模样。
刘建军嘿嘿一笑,语气满不在乎:“没啥没啥,房公,就是试验新爆竹,劲儿使大了点,不把自个儿崩了一下,让您见笑了。”
房先忠没说话,只是盯着刘建军脑门上的鼓包,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