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修士亲笔”与“祖荫功勋符”,如同两座万丈冰峰,矗立在顾家残存的意识里,彻底冻僵了刚刚因“道院”和“初九”而泛起的一丝微澜。
希望并未消失,却被现实衬托得更加遥远和奢侈,奢侈到让他们连仰望都觉得是一种罪过。
祠堂重新沉入一种比之前更加无力的死寂。那是一种连绝望都懒得表达的疲惫,仿佛灵魂已经被那无法逾越的条件抽干了最后一点力气。
日子依旧在缓慢而残酷地流逝。
持续的魂力抽取感如同附骨之疽,磨损着所剩无几的生机。族人们的枯萎仍在加速,动作愈发迟缓,眼神中的空洞几乎要化为实质。每一天,都能清淅地感受到生命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点。
顾厌依旧在昏沉与极其短暂的微弱清醒间挣扎。那声“娘”带来的激动早已平复,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忧虑。每一次清醒,似乎都在加速消耗他本就微弱的生命之火,而紧随其后的痛苦昏沉则更加漫长。苏婉守着他,那点微弱的母性执拗被巨大的无力感层层包裹。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会扫过祠堂的角落。
那里,堆放着家族最后的、具象化的“资产”——七块灰扑扑、杂质斑驳、大小不一的劣质下品灵石。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象一堆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石头。但在如今的顾家,它们却是唯一能看得见、摸得着,并且似乎能“做点什么”的东西。
之前,它们是被用来进行那痛苦而低效的“魂力过滤”,试图榨取一丝劣气去喂养那无底洞般的“日供”和顾厌的饥饿。每一次使用,都伴随着魂力的额外透支和资源的减少。
但现在,一个更加尖锐、更加残酷的决择,如同淬毒的匕首,抵在了每个人的咽喉上。
这最后七块灵石,该怎么办?
是用来继续支付那永远填不满的“日供”?
还是拿去作为那虚无缥缈的“荐书”之路的激活资本?
第一个选择,是延续已知的绝望。用它们和族人们残存的魂力,去换取几天、或许十几天稍微好过一点的时光,至少,能略微缓解顾厌的痛苦,能让他们在持续的抽取中稍微喘口气,然后,一起走向已知的、资源耗尽后彻底枯竭的终点。这是一种消极的、却也是看得见的“维持”。
第二个选择,则是孤注一掷的疯狂赌博。停下那徒劳的过滤仪式,保住这最后一点可怜的“资本”,然后呢?拿这区区七块劣质灵石,去黑市打听消息?去贿赂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鬼手七之流?去试图叩问那“金丹修士”或“祖荫功勋符”的门路?这听起来何其荒谬!七块劣质灵石,在黑市恐怕连一句象样的情报都买不到!这更象是一种自欺欺人,是主动放弃眼前短暂的缓解,去追求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幻影,可能死得更快,更毫无价值。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没有人公开讨论这个决择,但它象幽灵一样盘旋在祠堂上空,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每一次顾厌因痛苦发出细微的呻吟,每一次魂力抽取带来一阵莫名的空虚感,都在为“使用灵石”增加着筹码。至少,能做点什么来缓解眼前的痛苦。
而每一次目光掠过那几块石头,想到那“下月初九”和“荐书”,想到顾厌那声清淅的“娘”,又会让“留下灵石”的念头如同毒草般滋生。
万一呢?万一这最后一点东西,能换来一线生机呢?
短期生存与长期机会的矛盾,从未如此刻般赤裸和尖锐。
它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体到这七块冰冷石头的归属上。
一位族老蜷缩在角落里,看着顾厌痛苦蹙起的小眉头,声音沙哑地打破沉默,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说服所有人:“……再用一块吧……就一块……看着孩子太遭罪了……”
立刻有族人低声附和,语气麻木:“用了又能怎样……还能多活几天……总比……总比拿着这几块石头做梦强……”
“梦……”另一个族人嗤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凄凉,“我们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早几天晚几天……还能做什么梦?”
悲观和麻木的情绪占据着上风。长期的折磨早已摧毁了大多数人的勇气和想象力,眼前的痛苦远比遥远的幻影更加真实。
顾伯山沉默地听着,目光在那七块灵石和顾厌苍白的脸之间来回移动。
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使用灵石是饮鸩止渴,是通往死亡的缓刑。
他也比任何人都渴望抓住那“荐书”的机会,因为那是黑暗中的唯一裂缝。
但这筹码太轻了!轻得象尘埃!拿这尘埃去搏击苍穹?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是,不用,就连尘埃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顾厌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仿佛在做一个极其痛苦的梦,牙齿磨得“咯咯”响,从喉管深处挤出一串气音:“……远……不够……远远不够……灵……要更多……血……也要……”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象一根针,猛地刺中了顾伯山!
不够!
远!
要更多灵!
这是在说灵石吗?是说这点灵石根本不够实现那个目标吗?
这呓语象是一盆冷水,又象是一剂强心针!
它印证了留下灵石的徒劳——区区七块,根本无济于事。
但它也强调了“灵石”本身的重要性——需要“更多”!
决择的天平,在极致的痛苦中,发生着微妙的倾斜。
或许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如何使用这七块灵石。
而是如何保住这最后的、可怜的“火种”?哪怕它再微弱,也是目前唯一能称之为“资本”的东西。
至于如何让它变得“更多”,那是一个更加遥远和残酷的问题。
顾伯山的膝盖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慢慢地、象是对抗着某种巨大引力般蹲下身,枯瘦的手指伸向那堆石头。他捡起第一块,指甲划过灵石粗糙的表面,发出“嗞啦”一声轻响。那石头冰得他指骨一痛,灰扑扑的,杂质像凝固的血垢嵌在里面。他沉默着,一块,又一块,把它们从冰冷的泥土上抠起来,握在掌心。七块小石头,硌得他手心生疼,却沉得象是要拽着他的骼膊坠入地底。
他的动作很慢,很沉重,仿佛拾起的是全族最后的骨灰。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将这七块灵石,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粗布,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紧紧地攥在了手心。
他没有说话。
但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个无声而沉重的答案。
短期生存的缓解,被放弃了。
那缈茫的近乎不可能的长期机会,成为了这最后资产唯一的归宿。
决择,已然做出。
前路,依旧一片漆黑。
但这最后几块冰冷的石头,却被赋予了全部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