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敏敏的话，让众人眉头一皱，都来了兴趣。

“我明白了。”

泰伦斯点点头，

“假如说敌人是在挥动一把刀，我们从对方发力的关节入手，而非对方手中刀刃。”

“也可以这么说。”

“我们在极寒爆发之后的探索中，积累了大量的‘冰山事件’观察数据。”

沉敏敏语速很快，逻辑清淅。

“‘冰山事件’是微观上的维度跌落，和大平洋的维度皱褶本质上相同，但手法要粗糙暴力得多。”

“我们完全可以先从‘冰山事件’入手。”

她笑了起来，笑得有些腼典，

“当然，我只是提供一个思路而已，将这个思路完善还是要依靠各位老师。”

坐在沉敏敏面前的都是东煌院士级别的人物，美利坚那边也同样如此。

在他们面前谦虚可不算卖弄。

“林，你的学生？”

“当然，最得意的一个。”

林教授丝毫不吝啬对沉敏敏的赞赏，嘴角都有些压不住了。

他看向泰伦斯，说道：

“‘冰山事件’的数据很多，我们已经有团队顺着摸了一段时间，也是小有进展。”

“泰伦斯，你和你的团队，需要立刻投入到数据的逆向工程中。”

“好，什么时候开始？”

泰伦斯深吸一口气。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这正是科学的魅力，同时也是生存的希望。

“我立刻着手。”

会议结束，各国科学家面面相觑，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提问。

东煌和美利坚的对话，就象是两个巨人之间的耳语，其他人都被排除在外。

他们只清楚地知道一点：东煌，已经找到了反击的理论方向。

美利坚也已经被拉上了车，在实践的道路上大步狂奔。

那他们呢？

许多科学家面对着一片漆黑的屏幕，拨通了政府的通信。

……

结束会议之后，沉敏敏并未投入研究。

并非不够资历，而是涉及到的领域即便是她也还十分陌生，凑过去听也只会弄得一头雾水。

甚至有可能添麻烦。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很聪明，同时也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

所以沉敏敏回到了指挥中心。

此时环形指挥岛还未结束会议，她便站在不远处，有些随意地看起了屏幕上的数据。

“物资和‘火种’都已经规划好了，但是我司经过计算，民众的安置会很困难。”

“如果按照预案进行，时间虽然是够的，但地理环境不足以搭建足够的活动板房。”

海藏高原将近450万平方公里，适合大规模人口居住的河谷、盆地局域却非常有限。

没有足够的氧气供给，高原环境也十分致命。

加之原本就十分脆弱的生态环境，在经过极寒之后，恐怕什么都不会剩下。

更别说还要涌入十几亿人了……

“不管，先搭。”

“就算是睡山洞里，都比在庇护所被淹死要好。”

谭凌川满是苦笑，这压力太大了。

后勤做不到位，民怨必定会很大。

到时候就算没有有心人带节奏，也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可以适当在部分高原地区实施镇国的计划，尝试一下海上生存。”

陈怀山没再咄咄逼人，进一步解释，

“总之我们不能停下来，运气好的话，林教授那边会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不同于林教授那边的视频会议，环形指挥岛上的阶段性会议在有些压抑的氛围中暂时结束了。

沉敏敏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快步穿过指挥岛。

她需要将最新的理论突破和工程化方向，向李谨进行一次更详细的说明。

当她找到李谨时，对方正一个人坐在休息区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桌面上一遍遍划过，眼神则有些空洞地望着远处庇护所信道里透出的暖光。

这次李谨身边没有夏舒晚，就连林在新也不在身边。

应该是在附近吧？

沉敏敏的脚步顿了顿。

她走上前，将资料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谨回过神，抬头看见是她，脸上习惯性地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礼貌性的微笑。

“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沉敏敏没有绕圈子，她拉开椅子坐下，目光直视着李谨的眼睛，

“你现在缺乏自然的松弛感，同时回避和我有眼神接触，而且你的眼轮匝肌有不自觉的、高频的微小抽动。”

她语气平静，象是在陈述一组实验数据。

李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调侃道：

“一个物理学家，观察力这么敏锐，还是说兼修了人体生物学？”

“辅修心理学。”

沉敏敏的回答言简意赅，

“勉勉强强拿了个心理学博士。”

“好吧，不过你应该清楚，我压力大很正常，陈主任压力肯定比我还大。”

李谨耸了耸肩，他试图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

“你来应该是想要带我了解资料吧，也许你也是我的压力来源呢？”

“毕竟我的物理的确不好。”

沉敏敏却摇了摇头。

“不一样。”

她直视着李谨的眼睛，那双洞悉了高维数据的眸子，此刻仿佛能看穿人心。

“一个人总是压制自己的情绪，不断地用理性思考，想要得到最完美的结果，这样的人往往都会走向偏激。”

“无论你觉得每次重生都是同一个世界，还是并行世界，按照你现在的思维模式，最后的最后只会走向两个极端。”

李谨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扭头看向别处。

他收起了那份伪装的轻松，用沉默回答对方的话语。

半晌，他才开口：

“是林教授跟你说的？”

“不。”

沉敏敏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我问的夏舒晚。”

“而且我觉得，她做得不够好，甚至没能察觉到你的心理问题越来越严重。”

李谨想起了夏舒晚时常的关心。

那一句句话语都挺有意思的，只不过时间长了，自己竟然把那些话当成了对方的性格？

还是说自己变得有些迟钝？

李谨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象是被堵住了。

自己真有问题吗？

“不过也不能全怪夏处长，毕竟她本职工作并不是这个。”

沉敏敏继续说道：

“所以我本来想向组织申请，为你安排专业的心理干预。”

“但我想你肯定不会接受，甚至会给你带来更大的心理负担，你觉得呢？”

李谨想了想，觉得如果要是他要是接受了心理干预。

也许会因为这点时间发生什么意外，又或者是遗漏了什么必要的信息……

光是想想都有些坐立不安。

“看吧。”

沉敏敏都不需要李谨回答，光是观察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状态。

她看着李谨，眼神清澈，

“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也许能舒缓一下你的压力。”

不等李谨回答，沉敏敏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象是在讨论一个物理模型。

“不过这个方法，需要男女双方你情我愿，不然的话，就算是你向组织提要求，组织也是不支持的。”

她顿了顿，看着李谨那张错愕的脸，补充了一句。

“正好，我还是愿意的。”

“……”

李谨的眼睛瞬间瞪大。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地说出虎狼之词的女博士，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宕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些许距离。

“这种方法，我更加不会接受吧？！”

他有些支支吾吾地，说：

“而且男方的意愿也是很重要的！”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丝被冒犯的警剔。

“我觉得，就这么简单聊聊，就挺好的。”

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沉敏敏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

她脸上浮现出困惑，上下扫视了一下李谨，

“李顾问，你应该不是第一次啊，为什么显得这么生疏？”

“……难不成靖安司连这种隐私也会调查吗？”

“所以……还真不是？”

“不！”

李谨义正言辞地开口，

“我的确还没有，第一次。”

他说着说着就觉得耳根有些发烫，不知怎么地，总觉得这么说相当羞耻。

可不说，默认有过了，似乎更加不好？

“那现在可就是第一次了。”

沉敏敏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在拿到心理学博士学位时之后，我也是第一次呢，现在看来还算成功。”

李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沉博士的确比自己年长不少，有过经验也正常……

嗯？

不对。

她说的是也是“第一次”，但这和心理学博士学位有什么关系？

“李顾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沉敏敏终于没忍住，清冷的面容上绽开一个如同冰雪初融般的笑容，眉眼弯弯。

“我说的‘第一次’可是聊天说话治疔啊，简称‘话疗’。”

“话疗？”

“对啊！”

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反问：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李谨回过神来，他看着沉敏敏那双清澈又带着一丝狡黠的眼睛，足足过了五秒钟，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很快，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失笑出声。

原来治疔，从她见到自己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