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辆满载着青砖绿瓦的大卡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李建业那已经搬空的院子前,车头正对着那座即将被拆除的土坯房,象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宣告。
李建业走到卡车前,对着司机师傅点点头。
“师傅们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司机师傅见着正主,态度热情得很,“李建业同志,领导交代了,东西给你送到,你看看卸在哪儿合适?”
李建业指了指院子门口的空地,那地方宽敞,又不碍着之后施工。
“就卸在这儿吧。”
“好嘞!”
司机们得了话,立刻招呼着跟车来的装卸工开始干活。
“哐当——哐当——”
一块块青砖被小心地搬落车,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地上,很快就堆起了一道矮墙。
瓦片也一片片摞好,堆在另一边。
整个场面热火朝天,充满了新生的活力,与旁边那座破旧的土坯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村民们看得眼都直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象是看什么西洋景一样。
张木匠再也忍不住了,他挤出人群,几步走到李建业跟前,脸上带着几分讨好,又带着几分怎么也压不住的好奇。
“建业……兄弟,你……你这是要干啥啊?”
李建业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盖房啊,昨儿不是跟你说了吗。”
“盖房?”张木匠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指了指那堆积如山的青砖,“用……用这些盖?你要盖……盖青砖大瓦房?”
最后几个字,他是颤斗着说出来的。
在这个年代,农村人能住上土坯房就不错了,谁敢想盖一水的青砖大瓦房?
“是啊。”李建业点点头,说得理所当然。
“嘶——”
张木匠倒吸一口凉气,周围的村民们也发出一阵阵惊呼。
“我的娘,建业真要盖砖瓦房啊!”
“他哪来的本事?这砖瓦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得要条子,需要审批!”
杨彩凤在一旁听着,心里酸得直冒泡,她忍不住又推了推张木匠,压低声音道:“你问问他,他上哪儿弄来这么多好砖的?这年头,砖头比粮食都金贵!”
张木匠也正有此意,他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
“建业兄弟,你这……这可真是大手笔啊!不瞒你说,我最近也想弄点砖头给院子起个地基,你这是……从哪儿来的路子啊?”
李建业早就料到会有人问,他随口就编好了说辞,半真半假地说道:“哦,也没啥路子,前阵子不刚评上全县的治安模范嘛,领导特批,给我砖瓦让我盖房。”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听在别人耳朵里,不亚于一声惊雷。
这面子,这能耐,整个团结屯谁能比得上?
一时间,周围的村民们看向李建业的眼神都变了。
那里面除了羡慕外,更多了几分敬畏。
能跟县领导说上话,还能让领导特批条子盖房子,这李建业,已经不是他们能随便议论的人了。
张木匠心里更是百感交集,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他想起自己那还没影儿的砖头,再看看李建业家门口这堆成山的砖瓦,一个念头猛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化为一副谄媚的笑容,身子都躬了躬。
“建业兄弟,你看……你这要盖新房,准备结婚,肯定缺个手艺好的木匠吧?”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这手艺,整个公社都排得上号,你这房子的梁、檩、椽、门、窗,都包在我身上,保准给你做得又结实又敞亮!”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我也不要你工钱,就免费来给你帮忙!就是……就是有个不情之请……”
他嘿嘿一笑,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你看你这砖瓦这么多,盖完房子,肯定能剩下不少吧?能不能……能不能匀给我点?我也不白要,就当是我给你干活的工钱了,你看行不?”
这算盘打得噼啪响。
用自己的手艺,换李建业家盖房剩下的砖瓦。
这买卖,怎么算他都血赚!
工匠有价,而砖瓦物资有价无市。
李建业琢磨了一下。
盖房子确实需要一个技术过硬的木匠,张木匠的手艺在村里是公认的。
让他来帮忙,自己也省心。
至于剩下的砖瓦……这次送来的料足得很,盖完房子肯定有富馀。
他沉吟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行啊,既然你都开口了,我哪能不答应。”
李建业说道:“不过咱们得说好,你来给我帮忙,我这边的活儿是第一位的,等我这房子完完整整地盖好了,剩下才能分给你一些。”
“哎哟!真的啊!”
张木匠一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建业兄弟,你真是太敞亮了!你放心,从明天起,不,从今天起,我就跟着你干了,保证把你这新房盖得漂漂亮亮的!”
他连连作揖,感激涕零,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院子里也盖起砖房的景象。
周围的村民们看着不断卸下的砖瓦,也都不禁感叹。
“看看,这就是有本事的人,盖房都用砖瓦。”
“可不是嘛,以后李建业家就是咱们村的头一份了,青砖大瓦房啊……”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人群的另一头,柳寡妇默默地站在自家院墙边,远远地看着李建业家门口的热闹景象。
阳光照在那一堆堆崭新的青砖上,晃得她眼睛有些发花。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的院子。
低矮的院墙是用黄泥和石头垒的,风吹雨淋,已经有些地方塌了角。
屋子更是又矮又小,屋顶的茅草黑乎乎的,一下大雨就漏水。
她一个人拉扯着儿子李栋梁,省吃俭用,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想盖新房。
更别提是这种青砖大瓦房了。
柳寡妇心里说不出的羡慕,那羡慕里又夹杂着一丝苦涩和无力。
自己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住进那样的好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