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陆明桂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要去镇子上钱木匠家里看看,不然这心中总是不安。
照样先去早饭做了早饭,不止是自己要吃,还给沉菊叶母女俩留好了一份。
临出门前,她又去鸡窝里拾了三个新下的鸡蛋,加之本来的三个鸡蛋,凑了六个。
从前她也会让小冬带鸡蛋回去送给钱木匠,盼着钱木匠能多教孩子一点东西。
每次能攒二十来个送过去。
但这次自己死而复生吃了好几个,所以只存下了六个。
希望钱木匠不要嫌少吧。
收拾妥当出了门,就遇到了邻居赵大嫂子。
赵嫂子还以为她是要去镇子上找宋大智和胡翠花。
尤豫了一下还是劝道:“大妹子,你这一把年纪了,还要拉下脸去求他们回来?”
“不是我说你,村里哪有象你这么软弱的老婆婆?”
“该立就要立起来!”
“不然你要做牛做马做到老死!”
“越这样,人家越不把你当回事。”
陆明桂笑笑没说话,知道这是连邻居家也看不下去了,还以为自己要去求着宋大智一家子回来。
其实,那一家子她早就不在乎了。
“老姐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我先走一步,晚点要赶不上牛车了。”
早上村东头的大路边上可以等到牛车,赶车的是后山村的王大,日常以此为生。
他把人带到镇子上,一回收三文钱,若是来回都坐他的牛车,便只需要给五文钱。
只是现在大家日子越来越难,愿意坐牛车的人就少了,只有那些身体不方便的人没得选择。
要是往常的话,陆明桂也是不舍得这个钱的。
她一般是走路去镇子上,十几里路,走快点,要不了两个时辰也能到了。
但今天她想着早点见到小儿子,总觉得时间太慢,直到上了牛车这才放松了一些。
虽说现在距离宋小冬被砸死,还有一年时间。
但要是事情提早发生了呢?那岂不是后悔都来不及?
想到这,陆明桂就有点后悔昨天没把儿子留下来。
可留下来之后呢,又只能种田,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在土里刨食。
自己倒是并不指望儿子能大富大贵,但有一门手艺,到底是能活的好点。
否则当初也不会托人去求了钱木匠收徒。
这一路七想八想的,到了辰时四刻,牛车这才进了镇子。
镇子上比村上人多,若是逢初一十五的大集,周边村子的人都来赶集,那还要热闹。
赶车的王大招呼一声,将车上的几人都让了下来。
陆明桂揉了揉坐的发麻的腿,慢慢朝着木匠铺子而去。
钱木匠的木匠铺子在新东街上,陆明桂还是当初宋小冬拜师的时候来过一次,此刻凭着记忆慢慢就找到了地方。
前头是铺子门面,里面摆放着不少小件的木活,一道蓝色门帘遮住了通往后院的门。
后院很大,是钱木匠做木工的地方。
后院还有几间房,钱家人住在这里,为了方便家里人进出,院子东侧还开了一道小门。
陆明桂想了想,没从铺子门面进去,而是走了侧门。
侧门没有关好,留着一条缝。
陆明桂正想敲门,却听见里面传了孩子们的喧闹声。
她想起来了,小冬曾经说过,钱木匠一家好几口人住在这里,他儿子钱良才早已经成了亲,生了两个孩子,还是一对双胞胎男娃,估摸着已经有五六岁了。
这声音应该就是那两个孩子。
“爬快点啊!你没吃饭吗?”
“驾驾驾,骑大马喽,大马大马跑得快,骑大马去打仗!”
“你这个废物,怎么爬的这么慢!”
陆明桂皱了皱眉,收住手,从门缝里悄悄看过去。
就见院里钱木匠与钱良才正干着活,木刨花满天飞。
而另一边,两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正在玩打仗的游戏。
地上爬着一个人。
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孩子骑在他身上,手中挥舞着一根木剑。
另一个孩子虽然没有骑,却拿着根棍子在打那人的屁股。
那人瘦小的身躯几乎要被压折了。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妇人的声音响起:“爹,良才,快些来吃早饭了。”
“大虎,二虎,你们两个也别玩了,吃了早饭再去玩。”
闻言,钱木匠与钱良才便放下手中的木料,朝堂屋走去。
那两个孩子也扔了木棍,欢呼着跑走了。
地上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撑着身体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是别人,正是宋小冬。
钱木匠瞥了他一眼:“你去把那边的木料整理一下,地上的木屑都这么厚了,不知道扫一下吗?”
“养你有什么用?真是废物!”
刚才的年轻妇人又从灶房里端了个带着豁口的粗陶碗放在了他手中说道:“把木屑扫了就过来吃。”
“记得锯子和刨子都要擦干净。”
宋小冬端着碗的手有些颤斗,刚才在地上爬了半天,本就瘦弱的双手此刻打着摆子,几乎要将碗里散发着馊味的粥晃撒了。
手上虎口处还有道新鲜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
这是昨晚给钱大虎刻一把木剑伤到的,加之刚才趴在地上来回摩擦,此刻已经血肉模糊。
此刻,这一碗馊饭让他想起昨晚娘给煎的荷包蛋,巨大的委屈慢慢涌上了心头。
他低声喃喃说给自己听:“娘,我不想在这里了,我想回家。”
可这话跟谁说去?
家里穷,爹死的早,娘年纪又大了,他只能靠自己!
陆明桂这才从门缝里就看清楚了那道清瘦的身影,不是儿子宋小冬又是谁?
无论如何她都没想到,姓钱的一家子这么糟践自家的儿子!
当下只觉得一股子怒气涌上心头,不管不顾推开门,几步就窜到了宋小冬身旁,抬手用力将那个如同乞讨用的碗给打翻在地。
陶碗掉在地上,稀薄的如水一般的豆饭全部洒了出来,却只有零星几颗豆子洒在地上,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了馊味。
再去看儿子消瘦的脸,比起昨晚昏暗油灯下看得更加清楚。
瘦的皮包骨头,眼下还有黑青,手上还带着伤,因为刚才跪着爬行,膝盖处都已经被磨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