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前辈!”
陈行远快步上前,拱手深施一礼,“本该是晚辈登门拜访,劳您亲临,折煞晚辈了。”
沉云洲仅存的左臂轻轻一摆,空荡的袖袍微风中摇晃,“陈掌教不必拘礼,你筑基有成与老朽便是同道中人。”
“前辈言重了,行远微末道行,岂敢与前辈并论‘同道’二字?”
“今日前辈驾临,实乃太一观之幸,前辈,请——”
陈行远侧身引路,亲自陪同沉云洲步入太一观,并主动当起‘导游’。
一路行来,太一观驳墙暗瓦!
直到行至山巅,沉云洲停下脚步,独臂负于身后,沉默了片刻,山风掠过,花白的鬓角游动。
“陈掌教!”
“这道观……该好好修缮一下了。”他没有转头,目光游离。
“如今你已然筑基,玉华山是太一观根基之地,亦是弟子们修行之所,更是门面与气运所系,当有筑基门派的兴盛气象。
破败之象过甚,于凝聚人心不利。”
“前辈慧眼如炬,所言极是。前辈今日点醒,行远铭记于心。”
沉云洲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陈行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
亭中一时寂静,唯有风声呜咽。
又过了片刻,沉云洲仿佛下定决心,他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陈掌教,老朽今日前来,尚有一事相求。”
“前辈请讲,力所能及,行远绝不推辞!”
沉云洲深吸一口气, “老夫这残躯,已如风中残烛,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膝下那不成器的孙女,红衣。”
“她性子刚烈骄纵,天赋尚可,但……生于沉家,自小长于老夫羽翼之下,终究是少了几分真正的磨砺。”
沉云洲语气忧虑而无奈,“想必宗门征召令,太一观也收到了,如今人族势弱,天倾之祸,近在眼前。”
说着声音愈发低沉,“老夫活着,尚能庇护她一二;若老夫不在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陈行远已完全明白其中深意——沉云洲担心自己一旦故去,沉红衣或者说整个沉家在大灾中彻底烟没。
沉云洲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直视陈行远:“所以,老夫想让她……添加太一观!”
陈行远面色微变,眼中闪过惊讶与疑惑!
“前辈……”
“恕晚辈直言。太一观庙小根基浅,不过新晋筑基道统,门庭凋敝,资源匮乏。
而红衣师姐,天资卓绝,乃沉家新一代翘楚,更是前辈您的掌上明珠,寄托着沉家未来的希望。”
“再则,长明宫乃金丹上宗,底蕴深不可测,更有前辈经营多年的故旧情分与深厚香火缘。
若入长明宫,必得倾力栽培,前程不可限量。
前辈为何……会舍近求远,选择太一观这弹丸之地?晚辈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沉云洲缓缓摇头, “红衣那孩子,性子骄纵刚烈,锋芒毕露,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懂韬光养晦!若由她此时来带领沉家,非福是祸!于她于沉家都不是良策!”
说着微微一叹,“若青锋那孩子还活着,辅佐与她还尚可,如今时也命也!”
话锋一转, “至于长明宫……那地方,老夫在里面,活得太久了,派系倾轧、永无止境的掠夺,以及一代又一代的累累白骨!
成,则称宗做祖,风光无限;败,则化作半捧黄土,任人践踏扬洒!
其中的明争暗斗、龌龊算计,红衣那点道行和心机,如何驾驭?
老夫这残躯朽迈,或能凭几分薄面护她一时,但老夫死后呢?人走茶凉,亘古不变!那时,她在长明宫,便是无根浮萍,任人拿捏!”
沉云洲目光陡然锐利 “而太一观……则不同!”
“你陈行远,有魄力,有手段,更难得有一颗赤诚之心!
太一观虽是新立,根基尚浅,却正是需要勇猛精进发展壮大之时!
以红衣筑基修为,在此间定能大展拳脚,出力甚多!这才是老夫真正想给她的出路——一条凭自身实力站稳脚跟、赢得尊重的路!
一条远比在沉家或长明宫的阴影下,更适合她心性去闯的路!”
“况且太一观发展的越好,有她庇佑,沉家在未来的乱局中,才多一分依仗,多一线长久之机!此乃公私两利!”
“再者……” 沉云洲抬头望向天际,声音压得更低, “大劫将起,天倾之祸迫在眉睫!复巢之下,焉有完卵?
长明宫木秀于林,必为风暴之眼,首当其冲!其下场……难料!而你太一观……不显山不露水,反倒可能在这滔天洪流中寻得一线喘息之机!”
听罢!
陈行远半晌无语,后退半步,深深一揖到底,
“前辈……苦心孤诣,一片赤诚,其情可悯,其谋深远!行远……明白了!”
“沉仙子为我争取筑基丹在前,舍命护道在后,于我于太一观都有大恩,!
若蒙前辈不弃,行远愿代师收徒,录沉仙子于太一门墙之下!”
话音落下,沉云洲释然而笑,“如此……老夫……死而无憾矣!陈掌教,红衣……就拜托了!”
言罢,沉云洲仅存的左臂在袖袍中微动。
只见灵光一闪,青玉雕成的锦盒,便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之上。
“既是代师收徒,入你太一门墙,当有拜师之礼。” 沉云洲将锦盒递向陈行远,语气带着不容推拒的郑重,“此乃‘听泉山’的地契灵引及阵法内核。”
“此山距太一观不过百馀里,山势平缓,。虽只是一阶中品灵地,品阶不高……”
“然其地脉灵性温润,土质极其肥沃,还望陈掌教……莫要嫌弃才是。”
“前辈!这……这太贵重了!”
“此乃沉家产业,晚辈……”
“陈掌教!” 沉云洲声音陡然提高, “拜师之礼,乃古礼,岂可推辞?!”
独臂稳稳托着锦盒, “收下它,亦是红衣给观中增添一份实实在在的根基!莫要推脱!”
锦盒入手微沉,陈行远深深一躬,“前辈厚赐,行远……代太一观,拜谢前辈!”
“善!”
“好那老夫便不再叼扰。七日之内,红衣必至!陈掌教,保重!望你……带领太一,在这灾乱之中,杀出一条生路!”
话音落下,沉云洲转身,踏着山风,一步步走下山阶,消失在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