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对朴实得近乎狼狈的父子,陈行远立刻从主位上起身,快步走下台阶。
“赵老丈不必多礼!快请起!”
他伸手虚扶了一下赵谷仓的手臂,语气温和而真诚,“二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更在城中苦候多时,是我太一观礼数不周了。”
感受到陈行远的和善与尊重,赵谷仓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许。
“赵老丈,禾生道友,二位快请坐。”
陈行远引他们看向旁边的座椅,“我观中弟子也多出身寒微,不讲那些虚礼。坐下才好说话。”
赵谷仓受宠若惊,下意识地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掌教面前,哪有小老儿坐的份儿……”
“赵老丈。”陈行远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力道。
二人见状,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到椅边,却只敢挨着半个屁股,腰杆也挺得笔直。
陈行远见状,摇头微叹,神色转为郑重:“赵老丈的来意,我已尽知。不知老丈对临水泽灵脉,愿付年租几何?”
赵谷仓一听正题,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说话都利索了几分:
“回掌教,小老儿仔细算过!临水泽有十亩下品灵田,”
说到此处,他语气带上几分自信,“小老儿有把握做到亩产三百斤青玉灵米,年产六千斤!
再在湖里精心养些灵鱼,每年也能有个百块灵石的进项。”
他抬起布满褶皱的眼眸,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小老儿愿付年租…五百灵石。不知掌教…意下如何?”
“哒…哒哒…”
陈行远没有立刻回复,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案几上轻轻叩击。
赵谷仓的心也跟着那叩击声一紧,以为陈行远嫌少,一咬牙脱口而出:“要…要不年租五百五也行!”
陈行远被这老实人的反应逗得哑然失笑:“赵老丈见笑了,贫道方才并非对租金不满,只是在思虑如何安排更为妥当。”
他看向赵谷仓, “您看这样可否?年租,我依旧只收五百灵石。
“并且,观里会提供特制的灵肥,助你育田。
有此灵肥,那十亩灵田的亩产,当能提升至三百五十斤,年产能达七千斤青玉灵米。”
他顿了顿,看着赵谷仓瞬间瞪大的眼睛:“但田中收获后,所有的稻杆,需尽数送来给我。如此安排,老丈以为如何?”
赵谷仓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
世上还有这等好事?不仅租金没涨,还白得能增产的灵肥!
付出的仅仅是些无用的稻杆?
巨大的惊喜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斗起来,老泪瞬间涌上眼框,一把拉住旁边同样懵了的儿子赵禾生,就要再次跪下磕头:
“掌教大恩!小老儿父子…万死难报!我们签!这就签!”
陈行远抬手制止:“赵老丈且慢!契约一旦签订,便需严格遵守:不得荒废灵田,不得仗势欺人,需按时按量交租。
若有违背,我太一观亦不会容情。这些,老丈可想清楚了?可能做到?”
赵谷仓猛地挺直了那佝偻多年的腰板,声音洪亮而坚定:
“掌教放心!小老儿若敢违半分承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陈行远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转向一旁的董虎,“师弟,馀下的契约细则,你与赵老丈详细拟定即可。”
他又对赵谷仓补充道:“为感念贤父子这半年来对建城安民的倾力相助,开田所需的灵种、农具,我太一观也一并为你们备齐。”
赵谷仓父子彻底僵在原地,仿佛被这接二连三的恩惠砸懵。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感激、心酸和终于寻到归宿的巨大暖流,猛地冲上父子俩的心头。
这漫长一生,他们挣扎求存,看尽了修仙界的冷酷嘴脸。
那些高高在上的宗门大族、世家子弟,哪一个不是将他们这等散修视作蝼蚁草芥?
哪一个不是恨不得敲骨吸髓,榨干他们最后一点价值?
“礼遇”?“尊重”?这些字眼对他们而言,遥远得如同九天星辰。
而此刻,陈行远给予他们的,不仅仅是灵田和优惠,更象一束刺破他们生命中长久阴霾的强光。
若非亲身经历,穷尽此生想象,也绝难描绘出他们此刻心头翻江倒海、五味杂陈的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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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未归,再回太一观,一股充裕的水灵之气繁盛,将山腰至山巅的部分都包裹在一层淡淡的薄雾之中。
陈行远心知,这是沉寂十馀载的玄金听潮阵再度苏醒。
薄雾氤氲,流转如昔,一如当年光景,令他心生感慨。
自山下道观落成,山上便不再接纳凡尘香客。如今观中诸人亦各负重任,唯馀赵小燕一人驻守。
当年只知哭鼻子的小女孩,如今也有十岁,眉目灵秀,
一身合体的青色道袍,正倚靠着那扇熟悉的铜环木门,小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在午后暖阳里打着盹。
陈行远唇角微扬,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并未惊扰她,步履无声地径自往后山行去。
玉玑子墓旁那座亲手搭就的竹棚,与他离去时别无二致,纤尘不染,整洁如新,也不知是哪位有心人常来照拂。
至此,他倒真成了这道观里最清闲自在的一个。
自穿越而来,匆匆三十载。
前十几年,他心无旁骛,寒暑不辍,卯起子休,刀光与汗水浸透少年时光。
外人皆道他悟性绝伦,方能于弱冠之年刀法大成,但其中艰辛,唯有自知。
后十几年,师尊蒙尘,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稚子待哺,两世皆未成家的他,转头成了“奶爸”。
独自将两个幼童抚养长大,其间酸楚艰难,苦痛磨难,亦不足为外人道。
所幸,如今总算千舟已过万重山。
后山竹林深处,成了他的一方净土。
晨起,或于熹微岚气中,信手舞刀。
刀锋过处,竹影摇曳,气韵流转,浑然忘我,只馀刀光与竹叶共舞。
午后,便斜倚青石,一卷道书在手,任竹林清风翻动书页,伴着竹叶沙沙,蝉鸣悠悠。
兴致来时,他便登高山顶,静观那山间云雾聚散无常;
或卧于青竹之上,闭目聆听林间竹涛簌簌,潮音隐隐。
平日里,无需以往那般汲汲营营,亦不必忧心忡忡,只与这清风明月、竹林山泉相伴。
而隔三岔五,董虎那壮硕的身影便会踏着暮色而来,提着几样精致小菜,再拍开一坛窖藏多年的灵酒。
两人便在这竹棚之中,明月熹风为伴,虫鸣竹涛作席,对酌笑谈,直至星斗满天。
至于修炼所需,谢南乔总是安排得妥帖周到。
灵丹、灵物,源源不绝,不知不觉间,他已不必象往日那般四次奔走。
观中产出足以支撑他修行所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