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弟子至死仍维持着结印的姿势,有的弟子与扑来的怨魂或飞蝗纠缠在一起,同归于尽。
他曾为白玉剑宗首徒,见过人心鬼蜮,更曾被同门欺辱,但也曾心怀除魔卫道,守护苍生之念。
尸魂宗行事虽偏激诡异,墨渊宗主更是孽障缠身,但他们的的确确是在用这种残酷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
但如今,宗主陨落,长老燃魂,年轻一代的弟子几乎伤亡殆尽,这份代价,太过沉重。
行事对错,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评判,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剑怀霜目前想要的,仅仅只是能护住这片土地,无愧心中之道。
剑怀霜握紧手中巨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在纸雪中一次次挥剑,将一片片飞蝗绞碎成粉末,但飞蝗太多太散,如同无穷无尽。
刚刚清空一片,另一片又从废墟缝隙涌来。
他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焦急。
他恨不能化身千万,将每一只携带毒素的飞蝗都斩于剑下。
他不想姑负大人的托付,更不想让大人刚刚展现威能,涤荡了最大威胁的土地,再次陷入毒害之中。
这种眼睁睁看着灾难蔓延,却感到力有未逮的无力感,让他心如油煎。
而在此时,恍惚间他听到了耳边来自神明的低语。
“你为吾之利刃,便是代行吾之意志。”
“用吾赐予你的权柄,去做你想做之事吧。”
是大人!
剑怀霜心中大定,焦躁瞬间平复。
他闭上双眼,不再仅仅依靠剑技,而是开始仔细感受,引导体内的全新力量。
剑怀霜周身环绕的纸铠,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开始如同活物般蠕动延伸。
然后化作无数条柔韧的纸质触手,向着四周蔓延开去。
触手轻柔地缠绕上一具具尚有馀温的尸体。
“咕啾咕啾。”
一阵阵吮吸声响起,一具具尸体被迅速消化,分解,吸收,然后沿着纸触手,返回剑怀霜的身体。
每有一具尸体被吸干,剑怀霜身上就会落下一张白纸。
如同雪花般,飘落在地,尔后快速折叠,塑形,化作一个个扁平的人形纸人,站了起来。
这些纸人茫然地抬起手臂,低头看着自己纯粹由纸张构成的身体,难以置信。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师兄救命啊!我变扁了!”
“我的身体……好帅啊,我居然能劈叉了?”
他们环顾四周,看到了熟悉的废墟,看到了正在奋战的同门,也看到了那个周身纸带飘飞,如同执掌生死的剑怀霜。
江子昂看到这一幕只感到无比荒谬。
他听得出这些纸人的声音,也认得出纸人脸上略显潦草的五官。
全都是之前身中铜毒倒下的同门。
他们居然还能以另一种形态重新站起,江子昂心中百感交集,悲伤依旧,却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希望
“诸位师弟!”江子昂虽半边身躯铜化,剧痛钻心,仍强撑着喊道,“结阵!助剑道友清剿妖蝗!”
新生的纸人闻言,虽意识尚有些混沌,但生前的战斗本能与对大师兄的信任犹在。
他们迅速依言而动,添加阵法之中,填补空缺。
阵法范围内,空气骤然阴冷,更多的煞鬼虚影被强行唤出,扑向蝗群。
煞鬼与飞蝗绞杀在一起,黑色的煞气与铜色的毒雾相互侵蚀。
纸人们维持着阵法,身体不断被飞蝗冲击,单薄的纸躯上很快出现裂痕,但墨线涂鸦的五官却异常坚定。
时有纸人被漏网的铜毒气流击中,身体瞬间染上铜色。
死过一次的人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生前死战不退,死后更加不会。
一个纸人被铜毒喷个正着,胸口迅速蔓延开一片铜斑,它哀叹一声:“完了。”
便僵硬地躺倒在地,等待着意识消散。
半晌过去。
旁边一个纸人同门见状,二话不说,抬起脚就踹了过去:“躺地上装什么死,快起来,阵法不能缺角!”
濒死的纸人被踹得一骨碌滚了半圈,茫然地摸了摸自己铜化的胸口,又活动了一下手脚,潦草的眼睛瞪得溜圆。
“咦,没事?我居然没事?这铜毒对我无效?”
这一发现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在所有纸人中传开!
“真的!我也没事,铜毒伤不了我们!”
“哈哈哈,这些该死的虫子没辄了!”
“兄弟们!杀啊!为死去的我们报仇!”
“妈的,老子死的那么惨,此仇不报,我怕我下辈子念头都难以通达。”
原本还担心纸做的身体脆弱,而有些束手束脚的纸人们闻言,皆士气大涨,攻势瞬间变得狂猛起来!
它们不再一味缩于阵中防御,反而主动用身体去阻挡。
更有几个纸人手拉手一起包裹飞蝗,凭借对铜毒的免疫力,硬生生遏制住了飞蝗的扩散势头。
战场形势陡然逆转。
随着殍将蝗母最后一点残骸,连同逃散的大部分飞蝗吞噬殆尽,空中飞蝗的数量终于开始肉眼可见地减少。
她趴伏在地上,混合着虫甲与残破人形微微起伏,似乎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于庞大的能量和属于蝗母的混乱本能在她体内冲撞,让她感到饱胀,却又更加饥饿。
有纸人想去看看殍的情况,殍猛地抬起头,张开口器,露出细密尖锐的牙齿,一口就咬掉了纸人半个脑袋!
纸人摸不着自己的头脑,被旁边的师姐冷着脸拽走。
“别这么莽撞,冒冒失失的,你几阶人家几阶?没看见殍姑娘状态不对吗?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别去打扰!”
“我们帮不了她。”
被咬掉半个脑袋的纸人依旧在喃喃自语:“可是师姐……我的头……”
“死不了就行。”纸人师姐不由分说,强行将他拖走了。
而此刻的殍,在咬出那一口之后,并没有继续攻击。
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双手死死抱住自己残破的虫身,尖锐的指甲甚至刺入了自己的甲壳缝隙。
她在挣扎。
体内是几乎要淹没理智的吞噬欲望,那是来自蝗母本源,来自她自身怪物一半的疯狂本能,叫嚣着要吞噬眼前一切活物。
但另一半,那属于人类的,被丑婆用粗糙的温暖一点点捂热,教会她辨认喜怒哀乐的意识,却在拼命地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