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弟子身体上已经布满或大或小的铜色斑纹,显然铜毒已深入五脏六腑,随时处于爆发边缘。
江子昂和其他几名弟子红着眼睛,默默地站在这些石台旁。
墨渊抬起手,示意众人停下。
“剑道友,殍姑娘,你们想知道铜毒的真相,想知道我尸魂宗如何应对,今日便让你们亲眼所见。”
他的目光落在平台上。
在平台的一角,几名内门弟子正被束缚在石台上,他们的脸上带着铜毒蔓延后的病痨之色,气息微弱,显然已病入膏肓。
但他们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决绝的赴死之意。
江子昂和其他几名弟子默默地站在这些石台旁。
第一个石台前,是一位平日里最爱干净的师姐,温和爱笑,总会在比试后,一边责骂他,一边递来疗伤丹药。
但此时早已被铜毒折磨至面目全非,清秀的脸上再不见往日神采。
江子昂轻轻为她抚平衣角,整理好因铜毒侵蚀而变得僵硬的发髻,为她留住生前最后一份体面与尊严。
随后是一位总爱板着脸说教的师兄,江子昂不太记得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师兄在传功时好象格外耐心。
“师兄,一路走好……”
江子昂的声音哽咽,他知道,这些被铜毒感染的师兄师姐们,已经回天乏术。
他们的肉身即将被彻底侵蚀,然后沦为灾厄,散布更多的铜毒。
而现在,他们选择以另一种方式,为宗门,为枯石县,尽最后的绵薄之力。
江子昂也知道,或许终有一天,他也会躺在这里,和其他同门道别。
师兄想要安慰一下江子昂,摸摸他的头,但身体早已被秘法缚住,别说抬手,就连说话也做不到。
他只能笑笑,嘴唇动了动,然后平和地闭上双眼。
墨渊缓缓开口,开始向剑怀霜和殍展示敲门鬼的制造过程。
“铜毒是数年前突然出现的奇毒,而追魂使,乃我尸魂宗抵御铜毒的基石。
“其制造之法,可谓逆天而行,有伤天和。但若非如此,枯石县乃至整个沧州早已万劫不复。”
他指着被束缚在石台上的内门弟子:“这些弟子,是在此前镇压铜毒蔓延的任务中,不幸感染的内门弟子。
“铜毒蔓延,侵蚀生机,无药可解,与其如此,不如将其肉身,化为更有意义的存在。”
墨渊隐下眼底无可奈何的沉痛。
这些弟子,个个心性纯良,具是仙门栋梁,如今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走到生命的终点。
几位长老上前,他们手持刻有符文的短刀,在弟子们的额头、胸口、丹田等要穴,精准地划开伤口。
没有鲜血流出,血液早已被铜毒同化,成为不能流动的半固体,凝固在伤口边缘。
“生人活炼,以其不屈之意志,凝练肉身,再辅以秘法,抽取其残存的生机与修为,将其躯体,化为承载怨魂的容器。”
剑怀霜看着这一切,眉头紧锁。
他能清淅地感受到,那些内门弟子在被活炼的过程中,承受着何等巨大的痛苦。
他们的身体剧烈抽搐,青筋暴起,但嘴唇紧闭,发不出任何声音。
唯有眼神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痛苦,以及一种超越生死的坚定。
大义凛然,慷慨赴死。
墨渊和几位长老,在石台周围布下阵法,口中吟诵法诀。
随着法诀的响起,那些弟子们的身体开始变得干瘪,然后溃散,重组,缝合。
整个过程触目惊心,但他们的气息,却并未完全消散,似乎生前最后一丝意识仍禁锢在躯壳之内。
紧接着,有几只敲门鬼从塔内不知何处被召来。
这些敲门鬼缓缓靠近石台,它们的身体开始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吸力,将几缕肉眼不可见的怨魂,从它们体内抽出。
“这些怨魂,皆是被铜毒侵蚀致死的无辜冤魂,被敲门鬼接引而来。”墨渊的声音听不出悲喜。
“将它们灌注进这些经过活炼的弟子肉身,便能制成新的追魂使。”
随着怨魂被强行灌注进那些干瘪的尸骸,尸骸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逐渐恢复弹性。
满是缝合痕迹的五官变得狰狞,眼框里,魂火燃起,新的追魂使,便在此刻诞生。
在整个炼制过程中,剑怀霜能清淅地感觉到,墨渊宗主身上的孽障之气,变得更加深重了。
那是一种由怨恨,痛苦和无可奈何的业力组成,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随时能将人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但他眼神中的坚定,却并未动摇分毫,仿佛他早已习惯了背负罪孽。
炼制完成,新生的敲门鬼呆滞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指令。
剑怀霜眉头紧锁,如此秘法过于阴毒,活人之命便是耗材?
哪有仙门之法是如此阴损的。
而剩馀被抽取出怨魂,却又不足以被制成敲门鬼的无用怨魂,则被弟子们驱赶着,向塔中央的焚烧炉而去。
墨渊道,“这些怨魂,它们怨恨不深,或者生前意志不坚,无法承载完整的追魂使之躯,但其怨恨,却仍有其用。”
江子昂沉默着挥舞着手中的引魂幡,将数十只残破的怨魂,驱赶进了那熊熊燃烧的焚烧炉中。
“向英雄们践行。”江子昂的声音低沉,语气悲凉。
焚烧炉内,火焰散发着阴寒,怨魂被投入炉中,并未消散,反而发出凄厉的惨叫。
它们在火焰中挣扎扭曲,身体被不断灼烧,但却不会被彻底烧死,而是处于一种永无止境的酷刑之中。
“此炉,名为炼魂炉。”墨渊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仿佛在阐述一个早已习以为常的事实。
“怨魂在此炉中受尽火刑,激发其最深层次的怨恨与痛苦,这股极致的怨恨,便是我尸魂宗镇压塔下之物的内核力量。”
剑怀霜看着炉中那些痛苦挣扎的怨魂,眉头皱得更深了,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所见所闻,与他在枯石内城捡到的书册几乎一一映射,证实了尸魂宗的鬼道功法确实有其独到之处。
然而,这种以生人活炼,以怨魂祭炉的方式,与他所信奉的正道,简直南辕北辙,相去甚远。
为剑之道,追求的是心神清明,剑意通达,斩尽世间不平。
而尸魂宗的所作所为,却是以更深重的怨孽,去压制更深重的邪恶,以毒攻毒,以恶制恶。
这让他感到内心深处的道心,正在遭受剧烈的冲击。
他不知道,这种方式究竟是救世,还是堕落。
而殍至始至终都安静站着,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她只是看着,她不是人,思维简单,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复杂的人性选择和道德困境。
魔物只会遵循本能,若要做出痛苦的选择,那只能说明自身不够强大,不足以直接碾压一切。
然而,就在江子昂将最后一批怨魂驱赶进焚烧炉,炉内火焰猛地升腾,怨魂的惨叫达到顶峰的那一刻,殍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股微弱的共鸣,从镇魂塔的深处,从塔底那被镇压的蝗母身上,传递到了她的感知之中。
那是来自被压抑了数百年的原始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