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江子昂的目光转向屋内,看着那个脸色苍白,正在默默忍受着痛苦的殍,眼神复杂地补充了一句。
他是在对殍说,也是在对剑怀霜解释。
“这位姑娘的手段虽然神妙,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那位老妇体内的铜毒侵染已深,你就算能将爆发铜毒尽数吸走,但残留在她血肉骨髓中的毒素,依旧会以她的身体作为温床,疯狂生长,直至下一次的爆发。
“你这样,救不了她,只会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濒死与续命中,承受更大的痛苦。”
江子昂的语气很诚恳。
铜毒,无解。
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毒发身亡的瞬间,由追魂使将其怨魂引渡,把怨魂和铜毒一起吸食入体,带回镇魂塔,避免其污染土地,殃及更多无辜。
这是一种无奈的,却也是最仁慈的处理方式。
然而,听到他的好心劝告,刚刚才压制下体内虫甲扩张趋势的殍,缓缓地转过头。
几乎复盖住整张脸的虫面充满了杀意。
江子昂浑身汗毛倒竖,他毫不怀疑,只要对方愿意,自己会在下一个瞬间,步上那只追魂使的后尘,被撕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碎肉。
“姑……姑娘息怒!”
在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江子昂连忙举起双手,摆出一个自认为最没有威胁的姿势,急声解释道。
“我没有恶意!追魂使也绝非阁下想象中那种前来索命的恶鬼!”
他语速极快,生怕说慢了半个字,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追魂使,它,它的职责并非杀戮,没有想要残害令堂,只是引渡,引渡你能理解吗?
“引渡那些被铜毒彻底侵蚀,无力回天的怨魂,追魂使会将怨魂连同剧毒一同吞噬,带回镇魂塔,避免毒素扩散,污染土地!
“这真的是在救人,是在保护更多无辜之人啊!”
江子昂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斗,但语气却无比真诚。
然而,殍脸上的杀意并未因此减退分毫。
在她那简单的逻辑里,“引渡”和“索命”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要带走她娘。
“不,我的意思是我现在不引渡了,令堂暂时没事,但……但你能不能随我回宗门走一趟?”
殍:???
带走她和带走她娘不是一样吗?
都想把她们分开!
殍那张几乎被虫甲完全复盖的脸上,唯一露出属于人类的眼眸,此刻也褪去了所有的清澈,只剩下不加掩饰的暴戾。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江子昂急中生智,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剑怀霜。
“这位道友!”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知道你们还有很多疑问,宗门有训,许多机密我无权透露。
“但阁下既然拥有能够轻易驱散铜毒的手段,想必绝非寻常之辈!
“请随我一同返回葬魂山,面见我家宗主,我相信,宗主大人一定会为你们解开所有疑惑!”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言辞恳切,这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更是因为他从这两人身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一个能生吞铜毒,一个能驱散铜毒,仿佛都是奇毒的克星。
宗主背负了太多孽障,已经时日无多,他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病急乱投医。
剑怀霜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思索。
他曾为仙门弟子,虽然如今身化邪祟,但那份守护苍生的道心并未完全抿灭。
面对这场席卷众生的劫难,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而他此行的目的,更是为了查明铜毒的真相。
如今线索直指尸魂宗,深入其总坛,无疑是最高效的方式。
更重要的是,神尊大人对铜毒之事也颇为在意,若能探得虚实,也算是为大人分忧。
“好。”剑怀霜言简意赅地答应了。
见剑怀霜点头,江子昂心中大石落下了一半。
他转头看向殍,再次劝说道:“姑娘,令堂的情况……恕我直言,若无根治之法,终究难逃此劫。
“我尸魂宗研究铜毒多年,或许……或许能有办法!”
到底有没有办法,其实江子昂心里也没底,但他只能这么说。
然而,殍依旧不为所动。
她生性单纯,世界非黑即白。
丑娘教导她要做个好人,但身为怪物的那一面,同样赋予了她极致的冷漠与无情。
她的情感,只投注于被她认定为“家人”的存在身上。
外界的灾难,苍生的死活,与她何干?
她只想守在娘的身边,寸步不离。
江子昂见她油盐不进,心中焦急万分。
“姑娘,这铜毒的源头非同小可,一旦彻底爆发……”
“烦。”
殍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她的小本子上明确记载,不能对陌生人无礼,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拒绝。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这张冰冷的脸。
“我不去。”她再次强调,语气不容置疑。
江子昂还想再劝,却被剑怀霜抬手阻止了。
剑怀霜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殍的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十分沉稳。
“你想救她,对吗?”
面对虽然是陌生人,但却是熟人的熟人,殍脸色好了一点,点点头。
剑怀霜继续道:“但仅凭你现在的力量,做不到。”
殍的身体微微一僵。
剑怀霜的语气很平淡,却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谁都有珍视之人,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但铜毒之事,为祸一方,如山洪决堤,势不可挡,当真正的灾难爆发时,谁也不能幸免。”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
“你娘,也不能。”
“只有走出去,找到真正的源头,彻底解决它,才能真正地保护她。”
这几句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殍的心上。
她那套简单的逻辑体系,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
保护娘……就要离开娘?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与矛盾之中。
属于怪物的一半本能,在疯狂地叫嚣。
良久,就在江子昂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殍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她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