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连月光都透着一股病态的昏黄,将本就荒凉的村落映照得愈发静谧。
这里是黄沙窝,枯石县最贫瘠,也是铜毒最先蔓延的地方。
铜毒接连爆发,已经不剩多少活人了。
江子昂立于村口,眉头紧锁。
他望着眼前这座几乎看不到半点绿色的村子,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奉师门之命,下山巡查枯石县的怨魂数目减少的异动。
近几天,明显有三个村子没有自愿者成为怨魂。
更诡异的是,宗门辛苦炼制的追魂使,竟接二连三地在执行任务时莫名消亡。
追魂使虽非顶尖战力,却也堪比三阶修士,且身负宗门秘法,寻常妖邪根本无法伤其根本。
如此大规模的损失,宗门上下震动,宗主墨渊这才下令,让他们这些内门弟子随行,一来保护仅剩的追魂使,二来查明真相。
而黄沙窝,作为铜毒的源头,中毒最深,按理说每日都该有百姓毒发身亡,化为可供收集的怨魂。
可一连数日,此地竟无一人死亡,平静得令人心悸。
“怪哉……”江子昂轻声自语。
他身为尸魂宗内门弟子,修习的功法对生死怨气最为敏感。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这片土地之下,贪婪而疯狂的铜毒仍在蔓延,又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制着,无法彻底爆发。
身旁,那具由数十尸块缝合而成的追魂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它怨毒的眼睛转向村落深处,似乎嗅到了什么令它不安又渴望的气息。
“去吧。”江子昂一挥手。
追魂使迈开僵硬的步伐,循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铜毒气息,在村中穿行。
它最终停在了村头最角落,一间仿佛随时都会被风沙吹垮的破败土屋前。
江子昂掐指一算,眉宇间的疑惑更深。
卦象显示,此屋中应住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阳寿将近,更兼铜毒缠身,本该在三日前便已毒发身亡。
可如今,她的命火却如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迟迟不肯熄灭。
事出反常必有妖。
“咚……咚……咚……”
追魂使举起那只由不同尸体手臂缝合而成的手,机械而沉闷地敲响了房门。
敲门声蕴含尸魂宗秘法,能主动吸引身中铜毒之人。
然而,出乎江子昂意料的是,门并未如往常那般,在长久的死寂后才由身中铜毒的村民打开。
“吱呀——”
几乎是在敲门声落下的瞬间,那扇破旧的木门便从里面被一把拉开。
门内,站着一个女人。
江子昂的瞳孔骤然一缩。
女人气息很强大,却只使用了最低劣的伪装术,哪怕江子昂实力不如她也能轻易看穿。
她有一张江子昂此生从未见过的,充满了极致矛盾与诡谲的脸。
一半,是眉如远黛,眸若秋水,足以令世间任何男子心神摇曳的绝色仙颜。
而另一半,却被狰狞的暗色虫甲所复盖,一只冰冷无情的复眼,正漠然地注视着门外的来客。
就在江子昂为这诡异女子的容貌心神震动之时,他身旁的追魂使,却突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反应。
追魂使缝合而成的身躯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嗬嗬”的低吼,而是一种充满了极致仇恨与恐惧的尖锐嘶鸣。
一股源自女子身上的,仿佛能吞噬天地万物,代表着最原始饥荒与贪婪的气息,被追魂使敏锐地感知到。
这股气息……与宗门禁地,那座镇魂塔之下被镇压的恐怖大魔,如出一源。
追魂使,正是尸魂宗的长老们,在镇魂塔中,以自愿者怨魂煞气为引,辅以内门弟子尸身炼制而成。
它们的内核,铭刻着对那股“饥荒”本源最深沉的憎恨与恐惧。
那是源于它们化成怨魂时的最后一刻,作为镇压耗材时,被无尽吞噬的,不甘的怨念!
“吼——!!!”
仇恨压倒了恐惧。
追魂使发出一声不似鬼物的咆哮,周身黑气爆涌,利爪撕裂空气,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开门的殍!
江子昂心头大惊,立刻掏出陶罐,召唤煞鬼。
他虽不知这女子是何来历,但身为正道弟子,眼见妖邪,岂能坐视不理。
然而,念法诀的动作慢了一步,煞鬼尚未成型。
或者说,殍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面对追魂使悍不畏死的扑击,殍只是平静地抬起了她那只属于绝色仙颜一侧的,纤细白淅的手。
没有花哨的术法,没有磅礴的灵力。
她就那样轻描淡写地,迎着追魂使的利爪,向前一抓。
“撕拉——!”
一声布帛撕裂声响起。
足以洞穿金石,堪比三阶修士全力一击的追魂使,在殍的手中,竟脆弱得如同纸糊。
坚韧的尸皮,缝合的筋络,连同内里坚硬的骨骼,被她轻而易举地,从中撕成了两半!
黑色的尸血与破碎的内脏洒落一地,追魂使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便被彻底摧毁,化作一堆无用的残骸。
尸体内的怨魂聚集体缓慢流出。
江子昂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拿着陶罐的手,第一次感到了不受控制的颤斗。
秒杀!
那可是宗门耗费心血炼制的追魂使,就这么……被徒手撕碎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殍随手扔掉手中的残尸,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灰尘。
她那双异色的眼眸,缓缓转向了一边戒备,脸色却煞白的江子昂。
她似乎想分析这个新的目标,也并没有再出手,仿佛刚才瞬间撕碎敲门鬼的都是幻觉。
殍还记得她的丑娘一直教育过她的事——要当一个好人。
好人当然是不可以杀人的,只有坏人才会。
她只杀了敲门鬼,没有杀人,鬼不算人,所以不会让娘难过的。
殍看了江子昂半天,似乎没研究出什么,准备放弃并返回屋内。
但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巷口。
来人身着朴素的纸衣,背负着一柄与身形极不相称的厚重巨剑,面容苍白,眼神沉稳,周身却萦绕着一股凌厉的剑意。
正是剑怀霜。
他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的就是这血腥而诡异的一幕。
殍定定地看着那个新出现的不速之客,她那张一半绝美一半狰狞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程序错乱的,名为“困惑”的情绪。
她那张属于仙颜的朱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最终,所有的言语都消散在了喉间,只剩下一种欲言又止的,复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