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这个字,又一次清淅地传来。
裘千尺再一次听清了。
这一次,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孙女辈差不多的年轻女孩,真的在叫自己“娘”。
她为什么要这么叫自己?
裘千尺那早已被仇恨填满的心,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缝。
一丝名为“困惑”的情绪,从裂缝中悄然渗入。
就在这时,一段被尘封了太久太久、被她刻意遗忘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涌上了心头。
那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阳光通过窗棂,洒在铺着锦缎的床榻上。
公孙止那个时候还不是后来的畜生,他还懂得温柔地抱着她,而她的怀中,则抱着一个更小的、软软糯糯的婴孩
那个孩子
是她和公孙止曾经孕育的一个孩子!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
她记得,那是她亲自取的名字。
因为孩子出生在早春,庭院里的萼梅开得正好
绿
绿萼
公孙绿萼!
“轰!!!”
记忆的闸门被彻底冲开!关于那个孩子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她记得她小小的手掌抓住自己手指时的触感,记得她咿咿呀呀的笑声,记得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记得自己抱着她时,心中那份前所未有的柔软与满足
裘千尺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女,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斗:“你你是”
“娘!我是绿萼啊!”
不等她问完,公孙绿萼已经泣不成声地抢着回答:“我是您的女儿,绿萼啊!您不认得我了吗?”
得到了确认!
真的是她!
裘千尺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她受到的震撼,甚至比刚才听到公孙止霸占了绝情谷还要强烈百倍!
绿萼她的女儿还活着?
而且长这么大了?
她贪婪地看着公孙绿萼的脸,努力地想要从这张年轻的面庞上,找出记忆中那个婴孩的影子。
十几年前,她被扔下来的时候,绿萼才多大?
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算一算年纪现在的她,应该应该就是这般年纪!
眉眼眉眼之间,依稀有几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像像公孙止那个畜生!
可那份柔弱的气质,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又是属于她裘千尺的血脉!
是她!
真的是她!
是自己的孩子!
“绿萼”
裘千尺的嘴唇翕动着,艰难地吐出了这个尘封了十几年的名字。
这个名字曾是她心中唯一的柔软,但在被打入深渊后,为了不让自己彻底崩溃,她强迫自己忘记了一切,包括这个名字。
“我的绿萼”
裘千尺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不敢置信的震撼,以及对岁月无情流逝的巨大悲恸。
“我的孩子真的是你吗?”
这一瞬间,裘千尺想要伸出手,想要去触摸一下这张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脸庞。
她想确认,这一切不是自己因为饥饿和绝望而产生的幻觉。
然而,当她想要靠近公孙绿萼的时候。
那两条早已萎缩变形、如同枯枝般的手臂,却只是在地上无力地抽动了两下,根本无法抬起分毫。
她这才再一次,无比清淅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
连抱一抱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都做不到。
巨大的无力感与悲哀,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那张流满泪水的脸,自己却连为她拭去泪水都做不到。
两人之间,明明只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见到裘千尺这般痛苦挣扎的模样,公孙绿萼的心都要碎了。
她再也顾不上任何尤豫和害怕,连忙几步上前,在那堆积如山的枣核旁跪了下来。
她伸出颤斗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母亲那只布满污垢和伤痕、早已变形的手。
那只手冰冷、粗糙,上面满是坚硬的茧子和被石子划破的旧伤,摸起来根本不象是一只人手,更象是一块饱经风霜的树皮。
公孙绿萼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将母亲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温热湿润的脸颊上。
当那粗糙不堪的皮肤,接触到女儿光滑柔嫩的脸颊时,裘千尺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斗了一下。
这是什么感觉?
温热的柔软的还带着湿漉漉的泪水
她的指尖,或者说那早已磨平的指骨末端,轻轻地在女儿的脸上摩擦着。
这真实却又带着温度的触感,让她那颗早已冰封的心,瞬间融化、崩塌。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了十几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用手抚摸着婴孩时期绿萼的脸蛋。
那个时候,她的手还很光滑,而绿萼的脸,比现在还要柔嫩
“真真的是你”
裘千尺的声音哽咽了,那双凶狠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一个母亲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时,那种最纯粹的爱怜与狂喜。
“我的绿萼我的好女儿你长这么大了长得真好看”
“娘”
公孙绿萼喜极而泣,她用自己的脸颊,不断地蹭着母亲那粗糙的手掌,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思念与委屈,都通过这一次的接触,全部传递给对方。
“娘!我终于见到您了!我好想您我一直都好想您”
母女二人,一个形如恶鬼,一个貌美如花,在这阴暗潮湿的山洞底部,隔着十几年的光阴与仇恨,终于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