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觉得自己不该说出这样一句露骨的话,或许这几个字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重点班的处男来说,冲击力有点太大了。
路明非的脸色在一瞬间涨红了,他很复杂的抿着嘴唇,那条夹杂在上下唇之间的缝隙时而上时而下,心中方千言语幻化成一句很简单、很直白的话。
“艹—
“我去!哥们你这么勇敢?”
“我刚刚那只是语气助词!”
“bro,,你有点怂了。”
“你———我——哎一”路明非重重的呼吸着,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路明非不是很想理会老唐言语里蹦出来的打趣和轻洮,或许这对于老唐来说,他以往的生活里处处可见这种模式的对谈,可对于路明非来说有点难以接受。
要知道,路明非毫发无损的度过了“神鬼二象性的哈基麻衣”副本,几乎毫发无伤的度过了“我同桌天天用打量检疫合格的猪肉的眼神打量我她的名字叫苏晓墙”的副本。
能过这两个副本的都不算是什么定力一般的男人。
路明非敏锐的目光能捕捉到每一个看似不合理实则很有深意的细节,但他就是不会点破并保持自身稳定,因此才能毫发无损的活到了现在,并准备保持这样的状态继续耐活。
准确的说,路明非就是靠着这么点不把事情真正摆在明面上来的“小体面”,才能继续维持着自己这条小船安稳的在名为“生活”的大海里继续遨游,不至于被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翻涌的大浪翻。
如果他身边时刻有个像老唐一样的家伙,把这些东西通通开,然后摆在他面前,他可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继续耐活。
要知道,知道但不想继续知道和知道但时刻有人想让你知道更多,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他现在的生活虽然说不上很好,但也没有太糟糕,能维持住就再好不过了,不要再恶化就是他对生活的唯一希冀。他只是一条无辜的、普通的、不耐折腾的木船,光是在大海上航行已经是拼尽全力了,再来点波澜他就真的要拼尽全力无法战胜了。
老唐看着路明非几乎要碰到他自己膝盖的前额,脸上的戏谑和轻挑渐渐收起。他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可乐,意识到自己可能越过了一点点界限。那套在美国和猎人圈子里的话语对于路明非来说可能并不算特别合适,就象是一把直接的万能钥匙,的确可以捅开路明非的锁芯,但用力太大也会把锁芯直接捅坏。
他打了个隔,晒笑两声,又说:“我的错,ybad,我不该说那些话的,希望你谅解一下我们那边比较—特殊。我在芝加哥生活了很久很久,那里最地道的东西就是黑哥们嘴里十分钟不停的东海岸说唱,其中以开头的单词和f开头的单词出现的最多。”
“我不听说唱。”路明非低声呢喃了一句。
“行行行,那我直接点”老唐咂咂舌,从自己的脑子里反复挑选着含蓄又带有生活美感的比喻,“就象是冬天,芝加哥的冬天!冷风刮的你脸生疼,但其实它只是在提醒你该回家带个保暖口罩或者多添两件厚衣服。”
“你也不适合说这种话。”路明非摇摇头,他盯着自己手中杯子里的冰块,仿佛它们的融化是什么世纪难题。
“嘿嘿嘿!”老唐连续吐出好几个语气助词,他说话就是有点这种习惯,过往的经历带给他的,“兄弟,我——尽管我比大几岁,但我其实没什么好建议给你了,只能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
“别太紧张,我没有生气或者难过,只是在想事情。”
路明非转过眸子重新看向他,老唐惊讶的发现,那个会低垂着脑袋仿佛要钻进地缝里的男孩几乎是某个瞬间从路明非身上消失了。
见鬼!他都不好说路明非是不是有什么奇妙的魔力在身了。象个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患者,
时而懦弱可欺,谁来了都能踢一脚,时而又坚硬的不象话,和某种沉淀了千年万年的顽石属于同一物种。
“还有,我现在要回答你的问题。”路明非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坚硬的线条,象是某种石头的延伸,“我明确的拒绝过她,很多次。”
老唐嬉笑看:“看看不象啊。”
“是的,因为我发现明确的拒绝是无用功。”路明非说,“她就象是个没长耳朵的、会走路的雕像,我看她或者不看她,她都在我身后假装我的影子,我的拒绝她不是听不懂,只是不听,久而久之我烦了也累了,所以我就警告她,并且明确说这是最后的警告。”
“然后呢?”
“然后一一就变成了这样。”路明非撇撇嘴,“她脑子有病,看上了某个东西就要缠着某个东西不放,我很想摆脱她的纠缠,但我发现不用点极端手段就摆脱不了,可我的确不能用极端手段。”
“所以你和她现在是一一”老唐左手捏捏右手,又用右手捏捏左手,同时挤眉弄眼。
他担心自己再次蹦出来几句他自己看起来很正常但对于路明非来说太直接的话,干脆就用各种小动作和神态来表达意思。
“普通的朋友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实际呢?”
“她说她可以不在意我喜不喜欢她,爱不爱她或者恨不恨她,但不能把她从我的生活里剥离,
她接受不了后者。”路明非耸耸肩膀,“她一一和我,我们的关系很复杂,就象是湖泊和鱼,户体和棺材,刺杀目标和杀手。”
“听上去的确很复杂。”老唐眉头紧锁,频频点头。
老唐喷了一声,再次频频点头。
老唐继续深思,又频频点头。
老唐受不了了,干脆的问道:“你刚刚举的那些例子都是什么意思?”
“湖泊里没了鱼说不定还能有虾有蟹有水草,尸体离了棺材还能火葬水葬鸟葬,刺杀目标离了杀手依旧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可鱼、棺材、杀手就不一样了,没了前者它们什么都不是,要么活不下去,要么就没了意义。”路明非说。
老唐一时语塞:“国内高中生真复杂一—”
“是她们很复杂,我很简单。”路明非翻了个白眼,“我身边的神人已经够多了,而且我有预感可能以后会更多。”
“你的生活还真有意思。”
“那我们俩换换?”
“算了,我的生活虽然无趣但我就是喜欢无趣,我就是个无趣的男人。”
老唐咧着嘴大笑,又仰起头咕咚咕咚的灌了好几口可乐。
他凝望着仕兰的校门,看着一个个鲜活的身影走向街边的小饭店,或者是商铺和便利店,也有私家车来来回回,中午放学时的风光太过热闹,连带着他那颗冰冷麻木的心脏也因为这火热而一起跳动。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羡慕这些孩子,只是由衷的希望他们变成他的过程,来的更晚一些慢一点。
正如他对路明非所说,他没什么经验可以传授给路明非,他所拥有的的一切不过是在泥塘里打滚时总结的,无非是让自己在泥塘里滚的更舒服,站在岸边的路明非不需要也不应该需要这些。
“真羡慕你们啊一一”老唐感慨了一声,视线不受控制的摇晃着,漂泊着。
他不知道自己最终会看向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
他只是在渴求般的查找着什么东西“我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羡慕的。”路明非随意回答道,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同时目光落在了老唐手中的冰杯,里面已经变得空荡荡的。
没想太多,路明非伸手去拿老唐手里的杯子。
在他的手指接触到老唐杯子的那一个瞬间,老唐迷茫的眼神、平静的神情顿时消失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抽手摸向自己的腰间,塌眉毛瞬间挺立成两条利剑。
路明非没觉得害怕,他歪着头道:“你还好吗?”
老唐脸上的戒备和森严只持续了一瞬又消失了,变回了那副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模样,他尴尬的笑了两声,打碎了那凝固粘稠的空气。
“最近有点紧张,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一一”老唐说。
“好吧,或许这里值得你羡慕。”路明非咂咂嘴,“大概这种不需要担心在死了活活了死中挣扎的生活的确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