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声音,如钻石般闪耀,
晶莹的光线被数不清有多少面的钻石反复折射,一些模糊的光线向着四面八方射出,分不清它们的来历,也不知道它们最终会飘向何方。
以上都是路明非脑子里的想法,真实想法。
人就是这样,在数学的海洋里溺水后,于是就只能在脑子里蕴酿一些满是娇揉造作的词汇语句来对抗入侵大脑的数学。
他很难听懂诺诺那跳跃的、完全理不清头绪的各种讲解,时而用着小学时他接触过的鸡兔同笼给他举例子,时而又跳到微积分上,来帮他总结各种知识点。
“大概就是这样—-你听懂了吗?”诺诺喝了一口茶水,干哑的嗓子在被茶水润过一遍之后,
多了几分舒适和柔润。
“听懂了。”路明非说,并用力的摇了摇头。
他咬字时重音的落点很奇怪,这往往就证明了一件事一一他完全没听懂。
事实也的确如此。
“好吧,反正我尽力了。”诺诺迟疑了半秒钟,又安慰道,“没事的,现在听不懂也没关系,
只要好好记住它们,以后你就懂了。”
“净是一些说了和没说一样的话”路明非小声吐槽。
“下课。”诺诺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拿起自己随身的挎包便准备离去。
路明非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他是准备目送这个在教程上不太称职但在其他方面又特别合格的家教远去的。
而诺诺基本上就是一个三步一回头的姿态,走走停停,在玄关处的瓷器摆件旁边顿住脚步,连连点头,目光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
诚然,酒德麻衣的眼光不错,而苏恩曦又有钱,这栋别墅里的各种摆件不说精妙非凡,但也好列配得上它们的价位,客人来往间欣赏这些摆件,无可厚非。
但路明非知道,他这个古怪的家教不是那种人,而且一一诺诺已经来了这里很多次了,从来没有哪一次象现在这样,仔细观摩那些精美的花纹。
不管是日常里的小习惯,还是从言语交谈里透露的口吻,路明非了解,陈墨瞳一定出身一个富裕到难以想象的家庭,哪怕陈墨瞳本人并不是很在乎那些玩意儿,但有些东西已经随着她年岁增长一并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这样一个人,是不会对这些摆件流露出什么惊讶和欣赏的,就算有,那也只会是第一次登门时礼貌性的表达赞美。
而会在第一次登门表达赞美的家伙们,往往在日后也会为了那份礼貌而多次表示赞美。
陈墨瞳?装的罢了。
一点点等他开口挽留的小手段。
路明非顺着诺诺的反应,提出了一个邀约:“要不留下来喝个下午茶?”
“可以,就当是你交的课时费了。”诺诺毫不尤豫的就答应了下来,但在这之后,她敏锐的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下午茶——喝什么?点心呢?”
“你有忌口?”路明非眉头竖起,抖落几丝疑惑和不解。
疑惑和不解都是真的,毕竟他能看出来陈墨瞳只是想留下来和他单独说一些其他的事情,具体是在什么场合里并不重要。
诺诺撇了撇嘴:“你都说下午茶了—应该不能是喝可乐和吃薯片吧?”
“我家只有这些。”路明非露出了一个纯真的微笑。
高悬于空的太阳渐渐闪耀的难以形容,一天内日照最强烈的时刻已然到来。春日的脚步渐渐靠近,干枯的枝条上重新长出了细嫩的翠叶,它们将阳光揽到一起,晶莹的温暖闪耀在小小的方寸之上。
路明非将茶几上的各种小玩意儿一一收拾,摆上了几个碟子,碟子里是不同口味的薯片,一瓶冰镇的、两升装的可乐放在正中间,薯片碟子拱卫着高高挺立的可乐瓶,为这个平平无奇的家伙增添了几分雄伟的错觉。
“我习惯和每一个认识的人聊一聊,但貌似我们俩从来没进行过教程之外的闲聊。”诺诺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纤细的腰肢拉长,修身保暖的卫衣里潜藏着青春美丽的酮体。
当然,如果真的有人会蠢到动一些不该有的歪心思,诺诺的“酮体”也会凭空扭曲出孩人的肌肉。
而路明非不在此列。准确的说,他的眼光已经被酒德麻衣养叼了。
说句难听一点的,他和酒德麻衣同居这么久了居然还没出现过什么羞耻的乱子,已经能证明他到底有多么的坐怀不乱。
“还是有的。”路明非目不斜视,专注于眼前的几个碟子,“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还是聊了一下尽管那时候的你在我眼里更象是装作走投无路的骗子,随时都会把我拉进某个传销组织。”
诺诺笑了一声:“想象力挺丰富。”
“要是我的想象力不丰富就好了。”路明非感慨道,这样的感慨完全发自真心。
“没有可口吗?”诺诺看着桌上摆着的两升装百事可乐,十分难受的紧眉头,“我能接受下午茶喝可乐,但我接受不了喝百事可乐。”
路明非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从别墅大门出去,左转走三百米,街道的拐角有一家便利店,里面有你要的可口可乐。”
“你也觉得百事可乐不太好?现在劝我去买?”
“不,我是说,你要是不想喝百事可乐,就自己出门去买。”路明非端坐着,抄起薯片一阵咔吡咔吡。
“喷,好吧。”诺诺挽起袖子,抓住硕大的瓶子就是一阵吨吨吨,
“扯皮绕圈就到此为止吧。”路明非在诺诺的杯子溢满出些许甜腻的浆液后,突然出声说道。
诺诺的倾倒可乐的动作闻言一滞,而在一个瞬间之后,她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换句话说,她现在正在假装自己很忙,有很多事没做。
但路明非和她都清楚,她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有些话语已经在她心底蕴酿了很久,疑问不是憋着就能消失的东西,有时候不将它们说出来就永远无法解决。
诺诺斟酌着词汇,她起身给路明非的杯子满满倒上一杯,又轻松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午后的阳光有些耀眼,在漆黑如墨的可乐里摇晃着,时不时往她的眸子里扎进去几个不真切的碎片。
她通过可乐的折射,能稍微看清路明非注视着她的目光,那道目光落在她的侧脸。如同她的疑感和迟钝,路明非也同样疑惑。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诺诺低着头,言语缓慢,她的目光沉沉的落在了可乐的气泡上。
路明非很难回答诺诺突如其来的问题,
他看向诺诺的侧脸,尤其是诺诺的眼尾,他这才发现,女孩儿的眼尾是有着一些微微的上挑的,原本明亮的眼睛,被这稍微上挑的眼尾打扮出一缕捉摸不透的魅惑感。她暗红色的眸子沉积着某种奇怪的色素块,一点点的让那些红润色往更深的深渊里跌落。
“换一种生活?我不知道。”路明非将可乐小口抿进嘴唇里,感受着气泡在舌尖上缓慢的爆炸,刺痛感、辛辣感、以及浓厚的甜腻味道,在他的味蕾里跳跃着聚合成同一种东西。
“你不知道?什么意思?”诺诺转过头来看向他,那抹暗红色集中在她的瞳孔四周,被这双眼晴盯着,总会让人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压力涌动,如同自己完完全全被看穿了一般。
那双眼睛,那双邪异的红色眼眸,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路明非和她对视着,眼底的平静湖泊没有掀起任何波涛。他直言道:“这几乎意味着放弃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舒适的生活圈、自己的私人空间、每天留存的小习惯当然这些都可以选择保留,但那样就不是什么换一种生活了。换一种生活,有时候意味着要把自己从内而外的改变一次,
这真的很难。”
“很难吗?”诺诺反问道,“无非是换一种行事风格,你依旧是你,这一点不会变。”
“打住。”路明非抬手比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没兴趣和你聊‘细胞被完全替换之后的自己还是不是自己’这样的哲学问题,抱歉。”
路明非顿了顿,又指向自己:“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吧。住着超大别墅,享受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各种东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辈子都可以就这么窝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干,反正有人养我,
但是
“但是一一呵。”诺诺在路明非沉默之际,接上了他没说完的话,“在故事里出现“但是”这两字,往往意味着接下来会有些非比寻常的展开了。”
“我没有在和你讲故事。”路明非摇着头,继续说道,“我想说,这都是额外的东西,我对这一切都感到—不真实。或许你很难相信,在半年之前,我还和自己的堂弟挤在同一个小房间里,
睡着硬板床,每天晚上都会被床板得生疼。”
诺诺不置可否,她捻起一片薯片放进嘴里,单手撑着脸颊蛮无聊赖的咀嚼着。
她当然知道路明非在半年前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但是,路明非不知道她知道,所以她就不能表现出自己是知情者这一事实。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因素她也很好奇路明非自己是如何看待那段过去的,又是如何来拿过去和现在对比的,这是她触及不到的地方。
再怎么深入的侧写,终究抵不过当事人自己的感受。
“我并不觉得现在的生活有多好,尽管我知道以前的确有些糟糕”路明非眯了眯眼睛,默默注视着杯壁上自己面容的倒影,“说出来的东西都是经过修饰的东西,大脑里的思绪也不一定就是真实想法,只有心里的感受是真的。”
“事实上,我就是换了一种生活。”路明非缓缓摇着头,“说实话,我本身就不是个适应能力特别强的人。这个过程有些-糟糕,以至于我有一段时间必须得去以前居住过的地方走两圈。”
诺诺抬起视线,暗红色的眼眸里多了几分玩味般的挑畔:“和我说这些真的好吗?除了师生关系以外我们可不熟哦””
“正是因为我们不熟,所以我才能和你说这些。”路明非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如果我对面坐着的是酒德麻衣,或者苏晓墙柳淼淼之类的人,这些话我反而说不出口。”
诺诺“”了一声,声音托着长长的尾巴,她样装闻到了某种怪味一般捂住鼻子,小声道:“听你这么讲,小屁孩你的桃花还不错嘛———"”
“桃花吗?有意思——”路明非低着头,仔细品味了几番这两个字。
他只能从这两个字里想到那些汗水、疼痛,以及艰辛。
陈墨瞳却用“桃花”来形容那些过往,来形容他尽力争取来的一切路明非并不觉得陈墨瞳狭隘,从事实上讲,他和那几个家伙的关系貌似一一还可以。
“有意思在哪儿呢?”诺诺又问。
“有意思的点在于一一这些东西都是我换了一种生活之后才拥有的。”路明非说着,又将话题变成了一个球,兴冲冲的抛了回去,“所以你为什么要问我这样一个问题?你想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了?”
“哈哈-你得理解我。”诺诺轻笑几声,她将杯子拿起,摩着杯壁的花纹,目光凝固在摇晃的液体里,“我对自己现在的角色没有任何不满,也没想着要改变,问你这个问题也只是一一找话题而已。”
“我什么都不缺,哪怕缺了某些东西我也能在意识到之后用点小手段得到它们。换一种生活听上去很有趣,但我并不想过那份瘾。”
她将可乐一饮而尽:“你说的还是有一点道理的,我对你又有了另一重的了解,今天就到这里,再见。”
说罢,她放下杯子潇洒离去。
路明非低声笑了几声,呢喃道:“与其说是解释,其实是说服自己吧?算了,和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