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头回来坐下,理发店老板娘就揶揄他:“赛潘安,这是惹了哪家姑娘,被人剪了头发?”
“师娘,您别埋汰我了,理个圆寸就行,我赶着回去学习呢。”许明苦笑。
老板娘是班主任夏仲斌的老婆,叫声师娘不过分。
老师们八卦起学生,比起学生娃娃生猛太多,许明高中两年半被截留不少情书,办公室里提起他,少不得挂上一句“貌赛潘安”。
就是这夸得怎么这么难受呢?
师娘不理,拿电推子比划两下开始工作,一心两用嘴巴还不停。
“你一句话就走了七八个女生,要不是老夏带你们班,今天我跑了的生意,高低算你这颗脑袋上。”
“断人财路杀人父母,得套麻袋打一顿。”雨铃拱着火,目光暗搓搓地在夏小满和许明身上来回跳。
看了半天,夏小满就是找同学抄杂志背面,直到离开没看许明一眼。
乍一看没什么,但雨铃相信直觉。
就跟何婉一开始只推托许明和她一个村的,自己假装一试探,周末就能看这俩人在校外啃嘴巴一样。
不过雨铃最终还是没太放心上。
现在最主要的敌人是迟微,然后是千里之外的何婉,“夏风”姑娘还得往后稍稍。
念头一窜出来,她又委屈,许先生您就为了对仗工整,非凑个春夏秋冬嘛?
黯然神伤一会,看许明狗啃的脑袋变得圆溜溜,她心情又好了。
“圆寸多精神,以前头发留那么长流氓似的,往前几年,你这样的得抓去枪毙。”
师娘啧啧赞叹地看许明的脑袋,欣赏从自己手下诞生的艺术品。
“阿姨您说对了,他以前就是流氓。”雨铃逮到机会就补刀。
许明从镜子里看过来她也不怵,昂着下巴瞪回去:“初中的时候他打架可厉害咯。”
“瞎说,”许明哭笑不得,“我那是正当防卫。”
看雨铃的口型,吐出的下一个字就是“何”,他赶紧找补:“雨大小姐,您理发钱我请了,咱不开尊口,成不?”
初中他确实没少打架,馋何婉的男生几乎都找过他茬,绝大部分都被黑娃和自己打了回去。
一个愣头青不要命,一个心黑手狠,确实没怎么吃亏。
要对方实在人多势众,好汉顾胜男就会出手,三人除了成绩不错,在耿县一中靠拳头也打出偌大声名。
师娘拍许明后脑勺示意完事:“看不出来啊,赛潘安,你还有这本事?”
“那时候还小,现在不是乖乖当老夏心头宝。”许明起身贴近镜子打量,新发型新气象,确实精神了不少。
结帐时他数出八毛,朝雨铃呶嘴:“师娘,连她的一起。”
“还绅士上了,回头我得跟老夏告你一状。”师娘揶揄他。
“谁要你的封口费,我今天不光不剪,还要用大喇叭,把你初中的光荣事迹都讲出去。”
雨铃插完嘴,干净利落地转身,提了东西就走,只留一个欢快的马尾在许明视野里跳。
她走出好远,不转身,杵在原地用馀光硬瞧,看许明也提起行李,才拍拍胸口——刚刚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许先生真的不喜欢刘海嘛?是当初他非要何夫人剪的诶,不然自己怎么会把刘海留到高三呢。
每天打理很麻烦呀,算了算了,留长,便宜这王八蛋。
嘴上占了便宜的雨铃,哼着歌儿往学校里去,马尾抖得更欢快了。
出了理发店,许明看雨铃的背影慢慢消失,心想哪怕和她相处过几十年,也琢磨不透她心里到底想的什么,不按套路出牌,真让人头疼。
正抬步的时候,夏小满走来,递给他一张纸,纸上工整地写着七八家出版社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纸条写不下,我丢掉了。”
“谢谢。”许明接过纸条看,人民文学和收获下面,是《解放军文艺》。
他一拍大腿,怎么把这家给忘了?军旅题材的小说,投给军艺,那是一投一个准啊!
就是还有事得拜托眼前这姑娘。
正琢磨怎么开口,夏小满看他一眼说:“是要我帮你投稿么?”
“不全是。”
“帮你抄一份稿子,多投几个出版社?”
许明点头,这姑娘看着人畜无害,实际上鬼精。和她熟了,说上一句,下一句就被抢词儿,跟人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把稿子重抄一遍可是大工程,而且既然准备多投,自然不能只准备一份。
夏小满的字写的又快又漂亮,各科老师不止一次地表扬过。
既然是投稿肯定不能用复印,那太敷衍,抄写的人选他首当其冲想到这个姑娘。
夏小满站着,笑吟吟看她:“你就不问我答不答应?”
许明伸出两根手指:“千字两块钱。”
这次投稿他抱着必胜的信心,过稿就是千字十五起步的稿费,不过两块钱而已,他出得起。
而且这是民间抄写员的最高工价了,任何人都很难拒绝。
夏小满摇头。
许明正牙疼,千字两块,四万多字八十来块,他得付十五块定金出去诶,竟然还找不到吗?
“何婉一直夸你学富五车,我拜读一下着作就够了。”
说完她觉得似乎有点暧昧,又补一句:“一瓶汽水,两根搅搅糖。”
“行,那太行了。”许明眉开眼笑,“我去报个到,然后拿稿子给你。”
夏小满点头:“我正好也要去。”
“你就住校门口,这个点儿还没报到?”
许明瞅天上的太阳,大清早坐车,又在理发店磋磨这么久,已经一两点了。
小满妈妈在校门口开了诊所,就在理发店旁边,没道理拖这么晚。
两人迈开步子,夏小满和他保持着距离,说:“迟微病了,我上午去看她。”
这个许明知道,上辈子不是迟微开学生病请假,座位拜托小满给她占的,他都没机会和迟微坐同桌。
但现在小满没说,许明没开口问。
沉默到操场中央,她才开口:“你就不问迟微生了什么病?”
肠胃炎啊,他当然知道,但这怎么能问呢。
小满停住脚步,打眼四望,最后拍拍水泥台球台边的灰尘,靠着:“你是不是跟何婉分手了?”
许明一时摸不清这妹子在想什么,疑惑看过去,不言语。
“我去迟微家里的时候,听到何婉和她通电话。”
何婉、迟微还有夏小满,都是一个寝室的姑娘,小满家离得近住家里,但偶尔也在寝室住,避免不合群。
因此几女的关系最好,散步吃饭,甚至上厕所都要一起。
迟微和夏小满都住河东市区,偶尔串门很正常。
“你听到什么了?”许明急忙问。
小满不答,反问他:“你是不是惦记迟微?”
许明不想说,可有的问题问出口的时候,就有答案了诶,他沉默一会,眼神示意夏小满继续。
“她拜托迟微留意你的学习情况。”
嚯,阳谋!
迟微心善,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弱点,不然上辈子给不了许明机会,也不会因为对何婉的愧疚,不接受许明的求婚。
眼看又要陷入回忆里,小满开门见山问他:“你喜欢她么?”
“喜欢。”坦荡答完,许明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这俩字说出来蛮难的。”
也可能因为面对的人不同吧,他想。
夏小满是个很好的朋友,很有默契,从不多说,就是今天问题有点多,但许明相信她。
“我还以为你会找个缠绵悱恻的理由。”她笑得善解人意。
许明说:“没有看到‘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可不可以惊讶一下?”
“那你要等一会,迟微拜托我……这学期继续和你做同桌。”说完她不动了,似乎真的在等他惊讶。
迟微就是迟微,这就开始避嫌了。
半晌,许明叹气似是遗撼:“我算不算自己撞上来的?”
加起来三毛五的零食,对比夏小满要帮他抄几万字的稿子,刚刚他还偷乐,实在没想到把柄就这么送了出去。
夏小满还是不动不说话,继续看他,但眼睛似乎在说,与迟微坐同桌和抄稿子,他只能选一个。
“行,明天调座位,我还和你坐。”许明只得认命,“小满同志,你要不要这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