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象个无情的婊子,很快就来到了春节这天。
应天城的风还带着一股子冷劲儿,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街上到处都充斥着年味。
秦王府里,孙嬷嬷一大早起来,就从一旁丫鬟手里的玉盘里摸了几块麦芽糖,用刀切成小块,盛在玉碗里。
孙小柱凑过来,伸着小手要拿,被孙嬷嬷拍了一下:“这是给灶王爷的,先让他老人家甜了嘴,来年才肯在天上说好话。”
按理来说,一般负责亲王府厨房事务的是典膳所的人员。
典膳所是亲王府长史司的下属机构,负责准备祭祀、宾客以及王爷和王妃的饮食,包括拜祭灶神。
但朱瑞璋的秦王府并没有建牙开府,所以并没有典膳所这些机构,这些事就只能交给李老歪自己安排。
孙小柱就是当初朱瑞璋领回来的那个叫“狗蛋”的小乞丐,只不过被孙嬷嬷收了当孙子。
孙小柱撅着嘴缩回手,眼睛却盯着灶台上的灶王爷像。
那象是前两天刚从集市上买的,纸色鲜亮,灶王爷的脸还红扑扑的。
孙嬷嬷点了三炷香,插在灶前的泥炉里,又把麦芽糖块摆在供桌上,
嘴里念叨着:“灶王爷,您上天多言好,少提咱王府家里的难,来年让咱王爷王妃顺风顺水,王妃添个小世子,百姓们地里多收点粮。”
念叨完,她才给孙小柱递了块碎糖,小柱含在嘴里,甜得眯起了眼。
朱瑞璋难得睡了个好觉,起来后叫来李老歪吩咐了今天的所有事就去了皇宫,
他肯定是不可能在王府里过年的,今天老朱家的所有亲戚都要去宫里过年,王府里的事交给李老歪他放心。
刚到乾清宫,还没看到一眼兰宁儿就被老朱拦住了:“走,跟咱出宫转转去。”
“自个儿去”
朱瑞璋没搭理他,抬脚就朝里面走去:“我去看看我媳妇去”
老朱一把薅住他的肩膀:“少废话,媳妇儿还能飞了?麻溜的。”
朱瑞璋没办法,只能跟着老朱一起朝着宫外走去,身后跟着一串锦衣卫。
老朱裹着件半旧的青布棉袍,领口和袖口磨得有些发亮,头上扣着顶黑色小帽。
朱瑞璋穿的也是粗棉做的袄子,手里揣着个暖手的铜炉,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灰蒙蒙的天。
“走慢些,又不是打仗,那么快干什么?”朱元璋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江淮口音,就这打扮简直和寻常百姓没两样。
朱瑞璋点点头,把铜炉往怀里又揣了揣:“哥,你别看这一大早的,街上人可不少。”
两人刚拐出宫门附近的小巷,就闻见一股糊香混着辣味飘过来。
巷口支着个小摊,木架子上搭着块油布,底下摆着个大铁锅,锅里的胡辣汤咕嘟咕嘟冒着泡,
卖汤的老汉正用长勺搅着锅里的豆腐丝和海带。
旁边的竹框里堆着刚炸好的油条,金黄金黄的,还热乎着。
“来两碗胡辣汤,四根油条。”老朱看到后就走不动路了,率先走过去道,随后直接坐在了板凳上。
毛骧一出宫就等着死鱼眼到处瞄,老朱身边虽然只跟着朱瑞璋和毛骧,
但仔细观察就能看出四周不少虎背熊腰的大汉。
老汉抬头看了他俩一眼,笑着应:“好嘞!两位客官稍等,汤刚熬透,喝着暖身子。”
说着就用粗瓷碗盛了两碗汤,又从竹框里捡了四根油条,用油纸包好递过来。
朱瑞璋接过碗,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辣得额头瞬间冒了汗:“这汤够劲!香啊。”,
老朱瞪了他一眼,又给老汉递了个笑:“老哥,今年这生意咋样?”
老汉擦了擦手上的油,往锅里添了勺水:“托老天爷的福,也托当今洪武陛下的福!今年收成好,百姓手里有了馀钱,过年也舍得买碗热汤喝。
前些年兵荒马乱的,我这摊子都不敢摆,生怕哪天就被兵匪抢了。”
他叹了口气,又指着不远处的街口:“你瞧那扫街的,都是应天衙门里的差役,天不亮就出来扫雪,说是让大伙过年走路上不打滑。
如今这日子,踏实!”
朱元璋没接话,只是慢慢喝着汤,眼睛却扫着街上来往的人。
朱瑞璋看了一眼耳听四面眼观八方的毛骧,朱瑞璋忍不住开口:“老毛,别那么紧张,来一碗?”
毛骧听见朱瑞璋的话,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是往四周扫了圈,声音压得低:“殿下,陛下在,臣得守着规矩。”
朱元璋嚼着油条,含糊不清地接话:“让你喝你就喝,哪来那么多规矩?这街上的汤,比宫里的舒坦。”
说着就冲那老汉喊:“老哥,再盛一碗,算我的!”
老汉应得爽快,手里的粗瓷碗“哐当”一声磕在灶台上,舀了满满一碗胡辣汤,还多撒了把香菜:“客官您心善,这碗我多给您添点料!”
毛骧没辄,只能接过碗,站在桌边小口喝着,眼睛还瞟着巷口来往的人。
朱瑞璋喝得额头冒汗,把铜炉往旁边一放,问老汉道:“老哥,你这胡辣汤够劲道啊,摊子摆多少年了?”
老汉擦了擦额头的汗,灶火烤得他脸通红:“哎哟,谢爷的夸奖,前两年兵荒马乱的,哪敢摆摊?就去年开春才敢支起来。
您别看小老儿这摊子小,但一天能卖几十碗嘞!托陛下的福,今年收成好,百姓手里有了馀钱,舍得买碗热汤喝。”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咱就住那儿,家里有个小子,在驿站当差,每月能领些米,不用象以前那样,给官老爷当差还得自己贴粮食。”
老朱闻言放下碗,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驿站的差役,现在还敢克扣俸禄不?”
老汉愣了一下,随即摆手:“不敢不敢!现在管得严着呢!咱家小子说,现在当官的都不敢胡来,
谁要是贪了百姓的钱,轻则丢官,重则砍头,厉害着呢!”
老朱没说话,但心里美着呢,
“老哥,你也是两朝老人了,感觉咱们这大明朝和前元相比怎么样啊。”朱瑞璋知道老朱喜欢听什么,就开口问道
老汉听到朱瑞璋的问话,手里的长勺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先漫上一层雾,又慢慢亮起来,象是把前元的黑和如今的亮都装在了里面。
他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柴,语气悠悠,“两朝老人啊……可不就是嘛,”
老汉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前元那会儿啊,咱应天城还叫集庆路呢。
那日子,不提也罢,提起来夜里都睡不着觉。就说赋税吧,官老爷的册子上写着‘五税一’,可实际呢?
春天要‘青苗钱’,夏天要‘助役钱’,秋天收了粮,除了交正税,还得给鞑子官送‘孝敬钱’,说是孝敬,其实就是抢!
我记得有一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我那口子把家里最后半袋谷子拿出来,想给孩子熬点粥,
结果被两个鞑子兵看到,直接扛走了,还把我家的锅给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