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厅颤斗,远超有史以来的任何一次,任何。
在【历史决议会】的重重制衡之下,三大律法的架构互为特角,在理论上已经近乎完美,而关于所谓“第四律法”的讨论,不被允许,也从不应该出现。
真理从来不止一条,就象司辰从来不止一位但总有先后,总有矛盾,总有主次。
在最为显赫的真理,也即“律法”的压制下,那些偏离过多的同类们便被打为异端而学者们会充满敬畏地将其称为“闰识(nun)”,意为“多馀”的真理,丧失了可能性的未来。
通常而言,这些“闰识”是被禁止的但被禁止的事物自有其力量。在阴影的庇护下,在律法的例外处,错误会被正确地实现。
在这座依旧保持着“过去”状态的大厅之中,这些“闰识”依然可以被言之于口,但这从来不是安全之举。
“因为这些秘密是世界的鲜血,而将其大声言说,就是让世界再度流血。”
叹息了一口气,纵使直视了如此盛烈的光芒,莱昂内尔的眼神依旧清明,并未被那辉煌的幻景所迷惑。
“所以,你,以及你背后的【瞳中之扉】,想要那轮被分裂的太阳重新升起——而现界就是你们最好的试验场,对吗?”
在这尖锐的指责下,【牧人者】只是无谓地耸了耸肩,那明锐辉煌的光芒并未减弱半分,从光中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澈纯净。
“诚然如斯!”
“一—有些道途只有太阳曾走过。在太阳遭分裂之时,有谁将知晓?当第二拂晓到来时,有谁将踏足?”
“等到了第二拂晓之时,光源司辰终将合为一体,而太阳将从中诞生无论是梦界还是现界,都将同等地接受这永恒的光芒。甚至就连世界之下的虚界一一是了,甚至虚界,都将被光芒填满。”
玫红与蓝青倾轧,视觉和触觉错乱,金色的遥光浓烈如粘稠的酒液一一在【牧人者】
极力描述的幻景之下,过于盛烈的幻觉已经在影响着真实。
除去依旧昏黄的囚牢之外,整个大厅都顺从着它的言语,如同黄油一般在光下融化。
那支撑大厅的铁柱上钻出眼睛,又如掷入火中的油画般消融。那些蜡烛此刻简直更象锅炉,纯白色的光芒升高、翻涌,连墙壁也被漂白为玻璃般的无色。
一这就是现界能容许的最高战力,【长生者】最纯粹的本相显现,仅仅一人,就足以摧毁军队,征服城市的伟力。
终有一死是凡人的本性而飞升就意味着将其抛却。成为【长生者】的最后一步,就是升华创建的功业,托举自身的欲望,从中提炼出不朽不坏的“真理”。
而如坚忍时光三百载的莱昂内尔一般,第六印记的超凡者也可以以“预备役长生者”的位格来延长自己的寿命,但那挂靠在自己的功业之上,如同银行的抵押贷款一般,既然不稳定,也不长久。
就如雕版印刷被更为先进的活字印刷代替,在【灰炽铸炉】的担保下,旧事物总是要给新事物让位,即使超凡者的功业也是如此。
先不提越来越强烈的普升冲动,如果自己的功业被敌人破坏,自己存在的痕迹被对手抹去,或者仅仅是时代的潮流发生了变化一一那么超凡者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便会倾刻衰朽下去,迎来最为彻底的清算。
而【长生者】并非如此就如真理从来不为时代所局限,【长生者】的位格也是一证永证,其不朽的根本挂靠于证明而出的真理之上,不为外界所干涉。
每位司辰名下有七位【具名】,而每位【具名】映射七位【长生】—也就是说,一位司辰至多有四十九位长生不朽的侍从。
而从原来【骄阳】的魔下转移至【瞳中之扉】的门庭中,在真理的变迁中,【牧人者】自然有其特殊之处。
“就如我曾预言了太阳的分裂,我在此二度预言一一太阳将从血中升起,但既无血的颜色,也非夜晚的时辰。”
在笃定的话语之下,一重被否定的可能性,也即“闰识”,正借着一位长生者的身躯,在此地彰显看自身。
在那轮宛如太阳再诞的光芒下,甚至连由暮色构筑而成的监牢也忍不住诱惑,昏黄如血的颜色慢慢走向纯白,钢铁嘎吱作响,最后的防线将要被打开一“咚!”
最先反应的不是严阵以待的莱昂内尔,而是于他身后,仿佛被挑的【日落之门】。
燧石基底轰然震动,在微微开的门扉中,有狂暴的洪钟声倾泻而出,如同仲夏夜的暴雨一般无可阻挡。
或者说,在声音响起的刹那,短暂的交锋已然完毕。
在洪钟声下,【牧人者】宏大浩渺的布道声骤然停顿,如同遇见了天敌一般扭曲,连带着整个越来越接近真实的幻境也夏然而止。
“噗一”
在如此针对的反击中,毫无防备的【牧人者】面容惊,甚至有纯净的光芒从他口中喷出,还未落地,便在洪钟声下被转化为锈色的火焰,将岩石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坑洞。
而如果仅仅只是这点伤势的话,虽然看着严重,但还不足以动摇【牧人者】的根本。但洪钟声真正的目标,是他抱于怀中的银镜一一他真正的“本体”。
这面作为【牧人者】的“附身物”存在,被三重祝圣的银镜在洪钟声下剧烈地颤斗着,表面绽开道道裂纹;就如同敲碎一枚鸡蛋般,被轻描淡写地敲出道道裂纹。
“咳,咳咳。”
在咳嗽声中,【牧人者】原本稳定的身形变得飘忽,如同信号灯一般颤斗着。在失去了信号源后,就算是他也难以维系同现界的链接—-而最致命的伤口恰恰位于最不可见的所在。
长生者的交锋与辩驳毫无二致一一俱为真理之间的碰撞;而在洪钟声代表的真理碰撞之下,【牧人者】持有的真理陷入了沉默,即使没有当场崩溃,也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将其修复。
换句话说,这位光辉的【长生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已经不能干涉现界了。
不过,在一切结束前,他还有馀力再留下点什么。
原本辉煌如日出的光辉正渐渐衰落,随着蜡烛的熄灭,就连跃动的金色被冻成了灰白。【牧人者】的脸在抹去自身,象是作者在抹去他留下的字迹——-而他原本睁开的眼睛已然黯淡。
而他在诉说。
“无论是兰开斯特还是约克,无论是【逐阳者】还是【赋晓者】,都是太阳与铸炉共同的赐福一一而也需要两者共同的同意,这命运才能被收回。”
“第二拂晓终将到来一一就象你所说的那般:只是被推迟,而不是被否定,哼?但在终结到来之前,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去缅怀以前的好时光,对吧。”
光辉中毫无慈悲,仁慈仅在阴影中可以寻见——-在神性消退之后,【牧人者】原本高高在上的语气也变得平和,如同温水一般。
“这是一份赠礼,一份来自过往时光的赠礼。”
虔诚恭谨,近乎爱怜,【牧人者】动作轻柔,象是爱抚时光一般,将一瓶晃荡的液体从残存的光中取出,放在地上。
“无人真正想被彻底改变。【阿佐特】与【耀素】同样地被人敬畏但从未有被改变者选择过回头。”
“‘太阳金黄,炉火赤红”,如果是因为爱的话,那结局也算不上坏。”
最后的声音消逝,光芒也随之黯淡。【牧人者】的嘴如拉起拉链般蜷曲消失—-此刻他擦除如白纸。
随着镜子彻底崩碎,一阵杂音响起,仿佛轻风抚过不为人知的树林,又象是有力的翅膀在拍打。
这位【烛】之长生者已然彻底断开与现界的链接而在大厅之内,只有明显苍老了一分的莱昂内尔抬头,看着那瓶晶莹剔透的葡萄酒,久久不语。
“太阳吗?”
“太阳在上啊!”
在思雷如释重负的叹息中,铁制的钥匙被插入锁孔,顺滑地拧动。伴随着机械的咔哒声,没有阻挡,没有陷阱,最后一扇阻拦在两人面前的门扉,就此打开了。
简直顺畅到不可思议。
在得到“本地人”帮助后,霍恩原本预想中的冒险甚至还没开始—-就被掐灭了。
连换衣服都不用,在熟谱这座收藏馆的思雷带领下,霍恩只要跟在他身后,背上梯子,装作有急事的样子,那些仆人们就会自行让开道路。
至于超凡者哪个超凡者会离开灯火辉煌,权贵聚集的大厅,来为难一个换灯泡的苦命人?
就这样在建筑中七拐八拐,靠着思雷不间断的祈祷定位,霍恩终于来到了概不对来客开放的局域,【收藏家】斯特拉思科因真正的密室。
而到了这最后一步,思雷也必须留在门外一一虽然安保措施被绕过去了,但例行的巡查还是存在,总得有一个人在门外放风,在必要时刻发出预警。
原本这个职责是交给【汽灵】来干的-但正好有新晋的牛马顶上,霍恩自然乐得狠狠使唤。
看好了,追随者就是这样用的!
“这个给你,看见人就摁下去。被盘问就说是我胁迫的——在结束之后,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回声集市】等我。”
“到时候,我会为你主持仪式,让你成为一名真正的超凡者一一也是你离开沦敦最可行的方式。”
将类似“鸟鸣筒”的光洁骨板塞到思雷手上,霍恩指着其上刻印的简单信符,对思雷慎重地吩咐道。
虽然一般人应该不会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埋地雷但斯特拉思科因从来都不是一般人。虽然有坏猫咪格里马尔金的担保,但霍恩还是秉持着小心起见的态度安排好了后路。
自己是从三条信道中的左边那条进入收藏室,而巡逻的频率是一刻钟一次;也就是说,自己有十五分钟多点的时间来进入密室,拆除防护,拿到现在都不知道形态,但肯定和“太阳”有关的奇物。
无论是【日落炼金术】还是【拂晓炼金术】,都是依托太阳的侧面性质而成立。而原本在路权战争时号称“日不落”的阿瓦隆也是因为【置闰】而衰弱下去。
而如何判断哪一件奇物与【日落之门】有关—全都用【命运之火】烤一遍,不就有答案了?
敲定了最简单,也可能是最靠谱的行事方针,深吸一口气,霍恩推开了半掩的大门,踏步入内。
“吱呀—”
随着大门的开,攀附于霍恩体表的【汽灵】有些舒适地扭动身子,惊喜于那活跃起来的【烬】之灵性。而霍恩先开启了灵性视野,看向密室内。
一就象是主人刚刚才离开一样,即使【收藏家】斯特拉思科因已经在半个月前离开伦敦,壁炉里的火焰依旧忽明忽暗,瞬啪作响。而诸多玻璃展柜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摆放在室内,围成了重重叠叠的迷宫。
一颗白如霄,坚如石的苹果,一只放在坚固小盒中的金色甲壳虫,一个静待人手抚摸的羞郝的几何体,一封被弹簧弹开的黑色信缄,一口放置测量和记录用仪器的黄铜戏箱一场盛在罐中的暴风·—
无数稀奇的物什被封锁于透明的展柜之中,有的一动不动,有的异常活跃,甚至能随看霍恩的视线而移动,直到撞到玻璃柜的边缘,在一阵刺眼的光芒闪过后才回到原位。
作为一名谨慎的绅土,毋庸置疑,这里的奇物都被斯特拉思科因妥善地保管在防护措施中。而霍恩要做的,就是打开这重重的防护,取走自己所需的东西。
“让我看看,哪里的东西最新———等等。”
一阵异样的感觉涌上,疑惑地摸向腰间,霍恩看见原本静止的【辉光残片】如同苏醒一般,微微颤斗着,边缘泛起柔和的银光。